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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276)

  有钱输倒还罢了,看样子是输不起的,一输就更得动歪脑筋,等于逼他“上梁山”。这样电闪一般转着念头,手下就极快,当大家还为跷脚长根错愕嗟叹之际,他已把两张牌,抢到了手里。

  场面上是胡雪岩占尽了优势,跷脚长根已经认输,将那一万银票推到了他的面前,脸色自不免有些尴尬。其余的人则都将视线集中在胡雪岩的两张牌上,心急的人,并且喊道:“先翻一张!”

  胡雪岩正拇指在上,中指在下,慢慢摸着牌,感觉再迟钝的人也摸得出来,是张地牌,这张牌决不能翻,因为一翻就赢定了跷脚长根。

  他决计不理旁人的怂勇关切,只管自己做作,摸到第二张牌,先是一怔,然后皱眉,继之以摇头,将两张牌,往未理的乱牌中一推,顺手收回了自己的银票。

  “怎么样?”跷脚长根一面问,一面取了张胡雪岩的牌去摸。

  “丁七蹩!”胡雪岩懒懒地答道:“和气!”

  怎会是“丁七瞥”?跷脚长根不信,细细从中指的感觉上去分辨,明明是张“二六”,有这张牌就决没有“蹩十”,再取另外一张来摸,才知道十点倒也是十点,只不过是一副地罡。

  “难得和气!”他说:“和气最好!赌过了,好朋友只好赌一次,不好赌第二次。谢谢俞师父了,叨扰,叨扰!”

  “时候还早嘛!再玩一息?”

  “不玩了。”跷脚长根答道:“相聚的日子还长。等胡老兄从苏州回来,我们再叙,”

  等他一走,俞武成悄悄问胡雪岩:“你到底是副什么牌,我不相信你连蹩十都吃不了它!”

  “是副地罡。”胡雪岩说,“我看他的境况也不大好,于心不忍。”

  “你倒真舍得!铜钱掼在水里还听个响声,你一万两银子就这样阴干了?”

  其词若有憾焉,其实是故意这样讥嘲,胡雪岩一时辨不清他的意思,唯有报之以一笑。

  “老胡,怪不得我老娘都佩服你!”俞武成这时才说了他的想法,“现在,你交情是放出去了!要看跷脚是人,还是畜生?是人,当然不会做出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是畜生,我们就当他一条毒蛇打,要打在七寸上!死不足

  惜。“

  “我就是这个意思。”胡雪岩说,“这一来,我们就是下了辣手,只怪他自己不好,不但我们自己心里不会难过,就是有人替他出头,‘四方台子八方理’,我们也可以把话摆在台面上来讲。”

  “一点都不错!你对江湖上的过节,熟透,真不晓得你是哪里学来的?”

  胡雪岩笑笑答道:“闲话少说,我明天一早就走,大概三、五天就回来。

  这里都拜托大哥了。“

  第五天上,胡雪岩如他自己所预定的期限,回到了同里,周一鸣是跟他一起来的。一到便调兵遣将,周一鸣和杨凤毛守住运河两头的卡子,朱老大打接应,刘不才串清客,陪着胡雪岩和俞武成去赴那场“鸿门宴”。

  等布置停当,跷脚长根的帖子也送到了,日期是在两天以后,所以不一到就请,理由是妙珍家的厨子,整治一桌水陆杂陈的盛宴,需要两天的工夫。

  当然,谈正事归谈正事,送帖子的当天,跷脚长根专诚来讨消息。

  跷脚长根随身带一个蓝布包裹,不知包着什么东西?客人不说。主人也不便问,说过几句闲话,随即问起此行的结果。

  “四个月的恩饷……”

  四个月的恩饷,跷脚长根可以保为四品的武官,驻区此刻不能预定,但一定会周到他处。胡雪岩说了这三个主要条件,留视观察跷脚长根的态度,倒要看看他用些什么话来敷衍。

  “既然要投过来,好坏都说不得了。有你老兄在,决不会叫我们弟兄吃亏,我就谨遵台命了。”

  说着,跷脚长根亲自解开蓝布包裹,里面是一叠旧簿子,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同心一德”。

  “这是花名册。我就只有这一份,时间局促,来不及誊清,只好请你看底册了。”

  胡雪岩和俞武成相顾愕然,竟不知跷脚长根是何用意?看那册子,油腻垢污,拿在手里部有些厌恶,翻开来看,里面涂涂改改,有些地方注一个“逃”

  字,有些地方注一个“亡”字,有些地方注着“改归某队”,是真实不虚的底册。

  “好极,好极!”胡雪岩只好当他确有诚意,“这份底册,我借用两天,请几个人分开来赶抄。”

  “不用你老兄费心,里面有些变动的情形,别人弄不清楚,我派人来抄。

  不过,“跷脚长根看着朱老大说,”我预备派三个人来,要在府上打扰两天。“

  这好象是更进一步表现了诚意,当朱家是他自己办机密事务的地方。俞武成不等主人开口,便代为应允:“小事,小事!尽管请过来。”

  “谢谢!就这样说了。今天我还有点事,不打搅了,后天下午,早点请过来,还有许多事要请教。”

  等跷脚长根一走,胡雪岩大为紧张,也大为兴奋,将俞武成拉到一边,悄悄问道:“大哥,你看怎么样?这家伙,不象是耍花样?”

  “是啊!我也有点想不懂。他把底册都拿了来了,竟象是真有这回事!

  我想,“俞武成说:”不如托老周再去摸一摸底看。“

  “对!”

  于是,周一鸣受命去打听跷脚长根的真实意向,如果真的愿意就抚,则前后的态度大不相同,何以有此突然的大变化?要找出能够令人满意的解释

  来,方可以使人信其为真。

  周一鸣的消息不曾来,苏州却有了信息,何桂清用专差送了一封信给胡雪岩,说是由江苏营务处得来的消息,青浦、嘉定之间,不断有一股一股的“匪徒”在移动,携带武器,行迹诡秘,自称是由各地集中,听候官方点验。

  深怕这是借机蠢动,请胡雪岩赶紧打探明白,是不是确有其事。如果并无其事,则将出动清军兜剿。信尾特别赘了一句:“此事关系重大,务望火速回示。”

  二十九这轻飘飘的一封八行,在胡雪岩感觉中,仿佛肩上压下一副沉重的担子。

  地方的安危,跷脚长根的祸福,以及何桂清的前程,都系于他的一句话中。

  说一声:是预备点验,不是别有用心,则清军自然撤围,但万一跷脚长根乘机作乱,则追究责任,岂仅何桂清不得了,自己亦有脑袋搬家的可能。倘或答说:情况不明,难作判断,则清军便可能围剿,有如杀降,自己在场面上如何交代,还在其次,身上等于背了一笔血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跟俞武成商量的结果,只有这样答复:已经遵谕开始调查,真相未明之前,请何桂清转告营务处,按兵不动,加意防范。

  这是搪塞眼前,究竟真相如何,亟待澄清,周一鸣却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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