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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32)

  “理当报效,理当报效。”

  说笑了一会,阿珠来摆桌子开饭。“无锡快”上的“船菜”是有名的,这天又特别巴结,自然更精致了。

  除此以外,各人都还带得有“路菜”,桌子上摆不下,另外端两张茶几来摆。胡雪岩早关照庶务多带陈年“竹叶青”,此时开了一坛,烫得恰到好处,斟在杯子里,糟香四溢,连一向不善饮的周委员,都忍不住想来一杯。

  这样的场合,再有活色生香的阿珠侍席,应该是淳于髡所说的“饮可八斗”的境界,无奈有王有龄在座,大家便都拘束了,他谈话的对象也只是一个吴委员,这天下午倚舷平眺,做了四首七绝,题名《春望》,十分得意,此时兴高采烈地跟吴委员谈论,什么“这个字不响”,“那个字该用去声”,大家听不大懂,也没有兴致去听,但礼貌上又非装得很喜欢听不可的样子,以致于变成喝闷酒,嘉肴醇醒,淡而无味,可餐的秀色,亦平白地糟蹋了,真是耳朵受罪,还连带了眼睛受屈!

  胡雪岩看看不是路数,一番细心安排,都叫王有龄的酸气给冲掉了。好在有约在先,此行凡事得听他作主,所以他找了个空隙,丢过去一个眼色,意思请他早些回自己的船,好让大家自由些。

  王有龄倒是酒酣耳热,谈得正痛快,所以对胡雪岩的暗示,起初还不能领会,看一看大家的神态,再细一想,方始明白,心头随即浮起歉意。

  “我的酒差不多了!”他也很机警,“你们慢慢喝。”

  于是叫阿珠盛了小半碗饭,王有龄吃完离席。胡雪岩知道他的酒不曾够,特地关照船家,另外备四个碟子,烫一斤酒送到前面船上。

  “好了!”周委员挺一挺腰说,“这下可以好好喝两杯了。”

  略略清理了席面,洗盏更酌,人依旧是五个,去了一个王有龄,补上一个庶务,他姓赵,人很能干,不过,这几天的工夫,已经让胡雪岩收服了。

  “行个酒令,如何?”吴委贝提议。

  “我只会豁拳。”张胖子说。

  “豁拳我倒会。”周委员接口,“就不会喝酒。”

  “不要紧,我找个人来代。”胡雪岩便喊:“阿珠,你替周老爷代酒。”

  “嗯。”阿珠马上把个嘴撅得老高,上身摇两摇,就象小女孩似地撒娇。

  “好,好!”胡雪岩也是哄小孩似地哄她,“不代,不代!”

  阿珠嫣然一笔,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这样,周老爷吃一杯,我代一杯!”

  “如果周老爷吃十杯呢?”赵庶务问。

  阿珠想了想,毅然答道:“我也吃十杯。”

  大家都鼓掌称善,周委员便笑着摇手:“不行,不行!你们这是存心灌我酒。”说着便要逃席。

  赵庶务和阿珠,一面一个拉住了他,吴委员很威严地说:“我是令官,酒令大似军令,周公乱了我的令,先罚酒一杯!”!

  “我替他计个饶。”胡雪岩说。

  “不行!除非阿珠来求情。”

  “呀!吴老爷真正在说笑话了!”阿珠笑道:“这关我什么事啊?”

  “你不是替他代酒吗?既会你跟周老爷好,为什么不可以替他求情呢?”

  这算是哪一方的道理?阿珠让他缠糊除了,虽知他的话不对,却无法驳他。不过,说她跟周老爷“好”,她却不肯承认。

  “我伺候各位老爷都是一样的,要好大家都好……”

  下面那半句话不能再出口,偏偏张胖子促狭,故意要拆穿:“要不好大家都不好,是不是?”

  “啊呀呀!不作兴这样子说的。”阿珠有些窘,面泛红晕,越发妩媚,“各位老爷都好,只有一位不好。”

  “哪一个?”

  “就是你张老板!”阿珠说了这一句,自己倒又笑了,接着把腰肢一扭,到船梢上去取热酒。

  取来热洒,吴委员开始打通关。个个逸兴遗飞,加以有阿珠如蛱蝶穿花般,周旋在席间,周、吴二人乐不可支,欢饮大醉。

  就这样天天打牌饮酒,跟阿珠调笑,船走得极慢,但船中的客人还嫌快!

  第四天才到嘉兴,吴委员向胡雪岩暗示,连日在船上,气闷之至,想到岸上走走。

  这是托词,实在是想多停留一天。胡雪岩自然明白,便跟王有龄说了,在嘉兴停一天。

  既到嘉兴,不能不逛南湖,连王有龄一起,在烟雨楼头品茗。那天恰好是个阴天,春阴漠漠,柳色迷离,王有龄的诗兴又发了。

  张胖子却坐不住,“找只船去划划?”他提议。

  “何必?”吴委员反对,“一路来都是坐船,也坐腻了。坐这里的船,倒不如坐自家的船。”

  自家的船上有阿珠,南湖的船上也有不少船娘,但未见得胜过阿珠,就算胜得过,片时邂逅,也没有什么主意好打。

  “我倒有个主意了。”张胖子失声说了这一句,发觉王有龄在注意,不便再说,悄悄把胡雪岩一拉,到一旁去密语。

  张胖子是想去访“空门艳迹”,嘉兴有些玷辱佛门的花样,胡雪岩也知道,但王有龄的身分不便去,当时商定,张胖子带周、吴去结“欢喜缘”,胡雪岩陪着王有龄去闲逛。

  于是分道扬镳,胡雪岩掉了个花枪,陪着王有龄先走,两顶小轿到了闹市,下轿浏览,信步走进一家书坊。

  王有龄想买部诗集子,胡雪岩随手翻着新到的京报,看见一道上谕,上有黄宗汉的名字,便定睛看了下去。

  上面除了黄宗汉奏复椿寿自尽原因的原折,说“该司因库款不敷,漕务棘手,致肝疾举发,因而自尽,并无别情。”皇帝批的是,“知道了。”胡雪岩知道,黄宗汉的那个麻烦已经没有了。这是否何桂清的功劳呢。

  王有龄买了诗集子,胡雪岩也买了京报,无处可去,正好乘周、吴两人不在,回到船上去密谈。

  看完京报上那道上谕,王有龄的心情,可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

  的是黄字汉脱然无累,圣眷正隆,今后浙江的公事,好办得多,惧的是久闻他刻薄奸狡,说不定过河拆桥,不再买何桂清的帐,那就失去了一座靠山。

  “雪公!”胡雪岩对他,新近改了这样一个公私两宜的称呼,“我说你是过虑。黄抚台想做事,要表功,我们照他的意思来做,做得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好,那还有什么话说?俗语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何学台把你领进门就够了,自己修行不到家,靠山再硬也不中用。你看!”

  他指着京报中的一道上谕让王有龄看,写的是:“谕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定拟徐广缙罪名一折,己革署湖广总督徐广缙,经朕简派钦差大臣,接办军务,沿途行走,已属迟延;迫贼由湖南下窜,汉阳、武昌相继失守,犹复株守岳州,一筹莫展,实属调度失机,徐广缙着即照裕诚等所拟,按定律为斩监候;秋后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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