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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40)

  “我不晓得。总归不会有好话!”

  “在我来说是好话。”

  “什么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等阿珠走过去,他低声笑道,“别人是这样想,你一定跟我同床共枕过了。”

  “要死,要死!”阿珠羞得满脸通红,咬着牙打了他一下。

  不知是她的劲用得太大,还是胡雪岩就势一拉,反正身子一歪,恰好倒在他怀里。

  “看你还打不打人?”胡雪岩揽着她的腰说。

  “放手,放手!”阿珠这样低声吆喝了两句。腰也扭了两下,却不是怎么使劲挣扎,胡雪岩便不肯放手、只把她扶了在铺上并坐。

  “今天没有人,我可不肯放你过门了。”你敢!“阿珠瞪着眼,又说:”我爹跟我娘不是人?“

  “他们才不来管你的闲事。”

  话还没有说完,听得阿珠的娘在喊:“阿珠,你问一问胡老爷要不要烫酒?”

  她慌忙跳起身夹,胡雪岩一把没有位住,她已跑到了舱门口,答应一声,转脸问道:“要不要吃酒?”

  “你过来!我跟你说。”

  “我不来!我又不聋,你在那里,我听得见。”

  “本来有些头痛,不想吃,现在好了,自然要吃一杯。”

  “哼!”阿珠撇一撇嘴,“本来就是装病!贼头贼脑不知道想做什么?”

  说完,她掀帘走了出去,不久便端来了酒菜,安设杯筷。胡雪岩要她陪着一起吃,她不肯,但也不曾离开,倚着舱门,咬着嘴唇,拉过她那条长辫子的辩梢来玩弄着。

  胡雪岩一面喝酒,一面看她,看一着,笑一笑,陶然引杯,自得其乐。

  于是阿珠又忍不住了。

  “你笑什么?”她问。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要到什么时候?”

  总有那么一天!你自己会晓得。“

  “哼!”阿珠冷笑,“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要说就痛痛快快说!”

  胡雪岩把她的话,稍为咀嚼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招招手说,“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谈得完的,你这样子,也不象谈正经话的神气。反正又没有外人,难得有个谈夭的机会,你坐下来听我说!”

  “坐就坐!”她仿佛仕自己的胆似地,又加了一句:“怕什么!”

  等她坐了下来,胡雪岩问道:“你今年十几?”

  “问这个做啥?”

  “咦!谈天嘛本来就是海阔天空,什么话都可以谈的,你不肯说,我说,

  我今年三十一岁。“

  阿珠笑了,“我又不曾问你的年纪。”

  “说说也不要紧。我猜你今年二十六。”

  “什么?”她又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大高兴,“胡说八道!你从哪里看出我二十六?无缘无故给人加了十岁?难道我真的生得那样子老相?”

  “这样说你是十六?”胡雪岩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阿珠恍然大悟,中了他的计,“你们这些做官的,真坏!诡计多端,时时刻刻都要防备。”她使劲摇看头,大有不胜寒心之意:“真难!一不小心,就要上当。”

  “不是我坏,是你不老实!”说着,胡雪岩便挟了块茶油鱼干送到她嘴边。

  “我不要!”阿珠把头偏了过去,不知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故意不领他的情?

  “你尝尝看,变味的鱼干也拿来我吃!”他气鼓鼓地把鱼干往碟子里一扔。

  她又上当了。取他的筷子侧过头来,挟着鱼干刚送到嘴里,胡雪岩便变了样子,浮起一脸顽皮而略带得意的笑容。

  阿珠又有些生气,又觉得别有滋味,故意嘟着嘴撤娇。于是胡雪岩笑道:“阿珠,我劝你趁早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然。我随便耍个花腔,就叫你‘缸尖上跑马,团团转’!”

  这是句无锡谚语,他学得不象,怪声怪气地惹得阿珠大笑,笑停了说,“不要现世了!”接着便也说了这一句谚语,字正腔圆,果然是道地的无锡话。

  “阿珠!怎么你平时说话,是湖州口音?”

  “我本来就是无锡人嘛!”

  “如何变了我们浙江人?”

  “ ‘六月里冻杀一只老绵羊’,说来话长。”阿珠摇摇头有些不大爱说似地。

  胡雪岩就是要打听她的身世,怎肯放过?软语央求了一两句,她到底说了出来,声音放得极低,怕她父母听见,她谈的就是她父母的故事。

  “我娘是好人家出身……”

  故事应该很长,但在阿珠嘴里变短了,她娘是书香人家小阻,家住河岸,自己有条船,探亲访友,上坟收租,都坐了自家船去。

  管船的姓张,年纪轻就叫他小张。小姐看中了他为人老实,两下有了私情,怀了阿珠在腹中。这件事闹出来不得了,两个人私下商议,不如双双远走高飞。小张为人老实,不愿“小姐”带她家一草一木,弄上个拐带卷逃的名声,但还是拿了她家样东西,就是那条船。

  越过太湖就是吴兴,风波涉险,原非得已,只防着地家会沿运河追了下来。事后打听,他们的路走对了。她从此没有回过无锡,水上生涯只是吴兴到杭州、杭州到上海,算来有十五年了。

  讲的是私情,又是她爹娘的私情,所以阿珠脸上一阵阵红,忸怩万状,好不容易讲完了,长长透口气,腰也直了,脸也扬了,真正是如释重负。

  “怪不得!”胡雪岩倒是一脸肃穆,“你娘是好出身,你爹是好人,才生下你这么个讨人欢喜的女儿。”

  原是句不算什么的赞语,阿珠却把“讨人欢喜”这四个字。听得特别分明,消退的红晕,顿时又泛了上来。

  “你爹娘就是你一个?”

  “原有个弟弟,五岁那年糟蹋了。”

  “这一说,你爹娘要靠你养老?”

  阿珠不答,脸色不大好看。谈起这件事她心里就烦,她爹娘商量过她的亲事,有好几个主意,其中之一是招赘一个同行,娶她,也“娶”了这条船。

  阿珠从小娇生惯养,而且因为她娘的出身不同,所以她的气质教养,也与别家船上闺女各别,加以她爹的这条“无锡快”,设备精致,招待周到,烹调尤其出名,历来的主顾,都是仕宦富家,阿珠从小便把眼界抬得高了,不愿嫁个赤脚摇橹的同行,所以等她爹娘一提到此,她总是板起了脸,脸上绷得一丝皱纹找不出,仿佛拿刀都砍不进去似地。

  是去年,有天晚上无意间听得她爹娘在计议,“阿珠十五了,她的生日早,就跟十六一样。”她爹说,“日子过来快得很,耽误不得了!”

  她娘不响,她半天才叹口气说:“唉!高不成,低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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