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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46)

  “雪公!”胡雪岩问道,“你把你的意思说给我听,我替你办。”

  “我的意思……”王有龄沉吟了好半天才说出来:“如果把她弄回家去,怕引起物议。”

  他对畹香恋恋之意,已很显然。胡雪岩觉得他为“官声”着想,态度是不错的,不过也不妨进一步点破:“畹香恐怕也未见得肯到杭州去,讨回家去这一层,大可不必想它。照我看,雪公以后总常有到上海来的时候,不妨置作外室。春二三月,或者秋天西湖风景好的时候,把她接到杭州去住一阵子,我另外替雪公安排‘小房子’。你看如何?”

  “好,好,”王有龄深惬所怀,“就拜托你跟她谈一谈,看要花多少钱?”

  “那不过每月贴她些开销。至于每趟来,另外送她钱,或是替她打道饰、

  做衣裳,那是你们自己的情分,旁人无法过问。“这到这里,胡雪岩向里喊了声:”畹香!“

  畹香慢慢走了出来,得新匀过脂粉,但眼圈依旧是红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偎坐在王有龄身旁,含颦不语。

  “刚才哭什么?”王有龄问道,“哪个得罪你了?”

  “嗳!雪公,这话问得多余。”胡雪岩在一边接口,“畹香的心事,你还不明白?要跟你到杭州,舍不得三阿姨,不跟你去,心里又不愿。左右为难,自然要伤心。畹香,我的话说对了没有?”

  畹香不答他的话,转脸对王有龄说:“你看你,枉为我们相好了一场,你还不如胡老爷明白。”

  “这是旁观者清!”王有龄跟她说着话,却向胡雪岩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要他把商量好的办法提出来。胡雪岩微一颔首,表示会意,同时还报以眼色,请他避开。

  “我有些头晕,到你床上去靠一靠。”

  等王有龄歪倒在后房畹香床上,胡雪岩便跟畹香展开了谈判,问她一个月要多少开销?

  “过日子是省的,一个月最多二三十两银子。”

  “倘或王大老爷一个月帮你三十两银子,你不是就可以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了?”

  “那是再好都没有。不过……”畹香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说呀!”胡雪岩问道:“是不是有债务?不妨说来听听。”

  “真的,再没有比胡老爷更明白的人!”畹香答道:“哪个不想从良?

  实在有许多难处,跟别人说了,只以为狮子大开口,说出来反而伤感情,不如不说。“

  听这语气,开出口来的数目不会小,如果说有一万八千的债务,是不是替她还呢?胡雪岩也曾听闻过,有所谓“淴浴”一说,负债累累的红倌人,抓住一个冤大头,枕边海誓山盟,非他不嫁,于是花巨万银子替她还债赎身,真个量珠聘去,而此红倌人从了良,早则半载,晚则一年,必定不安于室,想尽花样,下堂求去,原来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看畹香还不致如此。但依了她的要求,叫她杜门谢客。怕未见得能言行一致,招蜂引蝶之余,说起来还是“王某某的外室”,反例坏了王有龄的名声。这不是太傻了吗?

  因此,他笑一笑说:“既然你有许多难处,自然不好勉强,不过你要晓得,王大老爷对你,倒确是真情一片。”

  “我也知道,人心都是肉做的。而况有尤五少的面子,我也不敢不巴结,只要王大老爷在这里一天,我一定尽心伺候。”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说出话来与那些初出道的小姑娘不同。”胡雪岩这样赞她,“我也算是个‘媒人’,说话要替两方面着想。畹香,我看你跟王大老爷,一年做两三次短期夫妻好了。”

  她大致懂得他的意思,却故意问一句:“怎么做法?”

  “譬如说,王大老爷到上海来,就住在你这里,当然,你要脱空身子来陪他。或者,高兴了,接你到杭州去烧烧香,逛逛西湖,不又是做了一阵短期夫妻。至于平常的开销,一个月贴你二十五两银子,另外总还有些点缀,多多少少,要看你自己的手腕。”

  这个办法当然可以接受,“就怕一层,万一王大老爷到上海来,我正好不空。”畹香踌躇着说,“那时候会为难。立了这个门口,来的都是衣食父母,哪个也得罪不起。胡老爷,我这是实话,你不要见气。”

  “我就是喜欢听实话。”胡雪岩说,“万一前客不让后客,也有个办法,那时你以王太太的身分,陪王大老爷住栈房,这面只说回乡下去了。掉这样一个枪花行不行?”

  怎么不行?畹香的难题解决,颇为高兴,娇声笑道:“真正的,胡老爷,你倒象是吃过我们这一行的饭,真会掉枪花!”

  “那我替你做‘相帮,好不好?”

  妓家的规矩,女仆未婚的称“大姐”,已婚的称“娘姨”,男仆则叫做“相帮”。听胡雪岩这一说,畹香才发觉自己大大失言了,哪一行的饭都好吃,说吃这一行饭,无异辱人妻女,遇到脾气不好的客人,尤其是北方人,开到这样的玩笑,当时就可以翻脸,所以她涨得满脸通红,赶紧道歉。

  “胡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说错了话,真正该打。”她握着他的手,拼命推着揉着,不断他说,“胡老爷,你千万不能见气,你要如何罚我都可以,只不能生气。”

  声音太大,把王有龄惊动了,忍不住走出来张望,只见胡雪岩微笑不语,畹香惶恐满面地在赔罪,越觉诧异。

  等到说明经过,彼此一笑而罢。这时畹香的态度又不同了,自觉别具身分,对王胡之间,主客之分,更加明显。王有龄当然能够感觉得到,仿佛在自己家里那样,丝毫不觉拘束,因而洗杯更酌,酒兴越发好了。

  “雪岩,我也要问你句话,”他兴味盎然地说,“听说阿珠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胡雪岩还未开口,畹香抢着问道:阿珠是谁?“

  “你问他自己。”王有龄指着胡雪岩说。

  “船家的一个小姑娘。”他说,“我现在没有心思搞这些花样。”

  语焉不详,未能满足畹香的好奇心,她磨着王有龄细说根由。他也就把听来的话,加油加酱地说了给她听。中间有说得太离谱的,胡雪岩才补充一两句,作为纠正,小小的出入就不去管他了。

  “这好啊!”畹香十分好事,“胡老爷我来替你做媒,好不好?”

  此言一出,不独胡雪岩,连王有龄亦颇有匪夷所思之感,“你跟人家又不认识,”他说,“这个媒怎么做法?”

  “不认识怕什么?”畹香答道,“看样子,这件好事要阿珠的娘点头,才会成功,而且阿珠好象也有心理,对你们爷们,她是不肯说的,只有我去,才能弄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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