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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566)

  什么是原来的?杨书办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不过还是要打听一下:“原来多少?”

  等将唐子韶与周少棠打交道的情形问清楚以后,杨书办觉得很为难。他为人比较忠厚,觉得唐子韶可怜兮兮的,不忍心象周少棠那样,虚与委蛇,让他吃个“空心汤圆”,当然,要接受他的条件,也是决不可能的事。

  “杨先生,”唐子韶近乎哀求他说:“你就算交我一个朋友。我知道你在马大老爷面前一言九鼎,只要你说一声,他就高抬贵手,放我过去了。”

  谈到“交朋友”。杨书办倒有话说了,“朋友是朋友,公事是公事。”

  他说,“只要马大老爷公事上,能过得去,我当然要顾朋友的交情。唐朝奉,我答应你一件事,今天决不会让你面子难看,不过,我只希望你不要妨碍公事。至于查封以后,如何办法,我们大家再商量。”

  这番话是“绵里针”,唐子韶当然听得出来,如果自己不知趣,不让马逢时查帐,变成“妨碍公事”,他是有权送他到县衙门的“班房”去收押的。

  好在还有以后再商量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敷衍好了杨书办,再作道理。

  “杨先生,你这样子说,我不能不听,一切遵吩咐就是。”

  唐子韶也豁出去了,不但要什么帐簿有什么帐簿,而且问什么答什么,非常合作,因此查帐非常顺利。只是帐簿太多,这天下午只查了三分之一,至少第二天还要费一整天才能完事。

  等回到家,杨太太告诉丈夫:“周少棠来过了,他说他在你们昨天吃酒的地方等你。”

  “喔!”杨书办问:“光是指我一个人?”

  “还有哪个?”

  “有没有叫老马也去?”

  “他没有说。”

  “好。我马上就去。”杨书办带着一份记录去赴约。

  “胡大先生怎么能不倒霉!”周少棠指着那份记录说:“光是这张纸上记下来的,算一算已经吞了三、四万银子都不止了。”

  “你预备怎么个办法?”

  “还不是要他吐出来。”周少棠说:“数目太大,我想先要同胡大先生谈一谈。”

  “这,”杨书办为马逢时讲话,“在公事上不大妥当吧?”

  “怎么不妥当?”周少棠反问“

  杨书办亦说不出如何不妥,他只是觉得马逢时奉派查封公济典,如何交差,要由周少棠跟胡雪岩商量以后来决定,似乎操纵得大过分,心生反感而已。

  “公事就是那么一回事,你老兄是‘老公事’,还有啥不明白的?”周少棠用抚慰地语气说,“总而言之,老马的公事,一定让他交代得过,私下的好处,也一定会让他心里舒服。至于你的一份,当然不会比者马少,这是说都用不着说的,”

  当然,周少棠的“好处”亦不会逊于他跟马逢时,更不待言。照此看来,唐子韶的麻烦不小,想起他那万般无奈、苦苦哀求的神情,不由得上了心事。

  “怎么?”周少棠问:“你有啥为难?”

  “我怎么不为难?”杨书办说:“你给他吃了个空心汤圆,他不晓得,只以为都谈好了,现在倒好象是我们跟他为难,他到我家里来过一次,当然会来第二次,我怎么打发他?”

  “那容易,你都推在我头上好了。”

  事实上这是唯一的应付办法,杨书办最后的打算亦是如此。此刻既然周少棠自己作了亏诺,他也就死心塌地,不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仍如前一天那样嘴上很客气,眼中不容情,将唐子韶的弊端,一样一样,追究到底。唐子韶的态度,却跟前一天有异,仿佛对马逢时及杨书办的作为,不甚在意。只是坐在一边,不断地抽水烟,有时将一根纸煤搓了又搓,直到搓断,方始有爽然若失的神情,显得他在肚子里的功夫,做得根深。

  约莫刚交午时,公济开出点心来,请马逢时暂时休息。唐子韶便趁此时机,将杨书办邀到一边有话说。

  “杨先生,”他问:“今天查得完查不完?”

  一想把它查完。“

  “以后呢?”唐子韶问道:“不是说好商量?”

  “不错,好商量。你最好去寻周少棠,只要他那里谈好了,马大老爷这里归我负责。”

  唐子韶迟疑了好一会说:“本来是谈好了,哪晓得马大老爷一来,要从头查起。

  语气中仿佛在埋怨杨书办跟周少棠彼此串通,有意推来推去,不愿帮忙。

  杨书办心想,也难怪他误会,其中的关键,不妨点他一句。

  “老兄,你不要一厢情愿!你这里查都还没有查过,无从谈起,更不必

  说啥谈好了。你今天晚上去寻他,包你有结果。“

  唐子韶恍然大悟,原来是要看他在公济典里弄了多少“好处”,然后再来谈“价钱”。看样子打算用几千银子“摆平”,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树倒猢狲散”,不如带着月如远走高飞,大不了从此不吃朝奉这一行的饭,后半世应可衣食无忧。

  就在这刹那间打定了主意,就更不在乎杨书办与马逢时了,不过表面上仍旧很尊敬,当天查帐完毕,要请他们吃饭。马逢时当然坚辞,杨书办且又暗示,应该早早去觅周少棠“商量”。

  唐子韶口头上边声称“是”,其实根本无此打算,他要紧的是赶回家去跟月如商量。约略说了经过,随即向月如透露了他的决心。

  “三十六计,走为上让。你从现在起始,就要预备,最好三、五天之内料理清楚,我们开溜,”

  月如一愣,“溜到哪里?”她说:“徽州我是不去。”

  唐子韶的结发妻子在徽州原籍,要月如去服低做小,亲操井臼,宁死不愿,这一层意思表明过不止一次,唐子韶当然明白。

  “我怎么会让你到徽州去吃苦?就算你自己要去,我也舍不得。我想有三个地方,一个是上海,一个是北京,再有一个是扬州,我在那里有两家亲戚。”

  只要不让她到徽州,他处都不妨从长计议,但最好是能不走,上生上长三十年,从没有出过远门,怕到了他乡水土不服住不惯。

  “不走办不到,除非倾家荡产。”

  “有这么厉害?”

  “自然。”唐子韶答说:“这姓周的,良心黑,手段辣,如今一盘帐都抄了去,一笔一笔照算,没有五万银子不能过门。”

  “你不会赖掉?”

  “把柄在人家千里,怎么赖得掉?”

  “不理他呢?”

  “不理他?你去试试看。”唐子韶说:“姓马的是候补县,奉了宪谕来查封,权力大得很呢!只要他说一句,马上可以送我到仁和县班房,你来送牢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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