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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571)

  当然也少得谈到胡雪岩的失败,月如更是表现了故主情殷,休戚相关的忠捆。周少棠倒很想趁机谈一谈公济的事,但终于还是不曾开口。

  “姨太,”丫头又来报了,“老爷叫人回来说,首柜的病很重,他还要等在那里看一看,请周老爷不要走,还有要紧事谈。”

  “晓得了。你再去烫一壶酒来。”

  “酒够了,酒够了。”周少棠说,不必再烫,有粥我想吃一碗。“

  “预备了香粳米粥在那里,酒还可以来一点。”

  “那就以一壶为度。”

  喝完了酒喝粥,接着又喝茶,而唐子韶却无回来的消息,周少棠有些踌躇了。

  “周老爷,”月如从里间走了出来,是重施过脂粉了,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来打口烟你吃。”

  “我没有瘾。”

  “香一简玩玩。”

  说着,她亲自动手点起了烟灯,自己便躺了下去,拿烟签子挑起烟来烧。

  丫头端来一小壶滚烫的茶,一盘松子糖,放在烟盘上,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烟打好了。”月如招呼:“请过来吧!”

  周少棠不由自主地躺在月如对面,两人共用一个长枕头,一躺下去便闻到桂花油的香味。

  魔障一起,对周少棠来说,便成了苦难,由她头上的桂花油开始,鼻端眼底,触处无不是极大的挑逗。“周少棠啊周少棠!”他在心中自语:“你混了几十年,又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莫非还是这样子的‘嫩’?”

  这样自我警告着,心里好象定了些,但很快地又意乱神迷了,需要第二次再提警告,就这样一筒烟,还没有到口,倒已经在内心中挣扎了三四回了。

  月如终于打好了一个“黄、长、松”的烟泡,安在烟枪“斗门”上,拿烟签子轻轻地捻通,然后将烟枪倒过来,烟嘴伸到周少棠唇边,说一声:“尝一口看。”

  这对周少棠来说,无异为抵御“心中贼”的一种助力,他虽没有瘾,却颇能领略鸦片烟的妙处,将注意力集中在烟味的香醇上,暂时抛开了月如的一切。

  分儿口抽完了那筒烟,口中又干又苦,但如“嘴对嘴”喝一口热茶,把烟压了下去,便很容易上瘾,所以他不敢喝茶,只取了块松子糖送人口中。

  “周老爷,”月如开口了,“你同我们老爷,原来就熟悉的吧?”

  “原来并不熟,不过,他是场面上的人,我当然久闻其名。”

  “我们老爷同我说,现在有悠扬事,要请周老爷照应,不晓得是什么事?”

  一听这话,周少棠不由得诧异,不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个不知?

  想一想,反问一句:“老唐没有跟你谈过?”

  “他没有。他只说买的一百多亩西湖田,要赶紧脱手,不然周老爷面上不好交代。”

  “怎么不好交代。”

  “他说,要托周老爷帮忙,空口说白话不中用。”月如忽然叹口气说:“ 唉,我们老爷也是,我常劝他,你有亏空,老实同胡大先生说,胡大先生的脾气,天大的事,只要你老实说,没有不让你过门的。他总觉得扯了窟窿对不起胡大先生,‘八个坛儿七个盖’,盖来盖去盖不周矣,到头儿还是落个没面子,何苦?”

  “喔,”周少棠很注意地问:“老唐扯了什么窟窿?”

  接下来,月如便叹了一大堆苦经,不外乎唐子韶为人外精明、内糊涂,与合伙做生意,吃了暗亏,迫不得已在公济典动了手脚。说到伤心处,该然欲涕,连周少棠都心酸酸地为她难过。

  “你说老唐吃暗亏,又说有苦说不出,到底是啥个亏,啥个苦?”

  “周周老爷说说不要紧。”月如间道:“胡大先生有个朋友,这个姓很少见的,姓古,周老爷晓不晓得?”

  “听说过,是替胡大先生办洋务的。”

  “不错,就是他这位古老爷做地皮,邀我们老爷合股。当初计算得蛮好,哪晓得洋人一打仗,市面不对了。从前‘逃长毛’,都逃到上海,因为长毛再狠,也不敢去攻租界。一到洋人要开仗了,轮到上海人逃难了,造好的房子卖不掉,亏了好几十万。击老爷你想想,怎么得了?”月如又说:“苦是苦在这件事还不能同胡大先生去讲。”

  因为第一,唐子韶当年曾有承诺,须以全副精力为胡雪岩经营典当,自己不可私营贸易。这项承诺后来虽渐渐变质,但亦只属于与胡雪岩有关的生意为限,譬如收茧卖丝之类,等于附搭股份,而经营房地产是一项新的生意。

  “再有一个缘故是,古老爷是胡大先生的好朋友,如果说跟古老爷一起做房地产亏了本,告诉胡大先生,他一定会不高兴。为啥呢?”月如自问自答:“胡大先生心里会想,你当初同他一起合伙,不来告诉我,亏本了来同我说,是不是要我贴补呢?再说,同古老爷合伙,生意为啥亏本,有些话根本不便说,说了不但没有好处,胡大先生还以为有意说古老爷的坏话,反而会起误会。”

  “为啥?”周少棠问道:“是不是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月如不作声,因为一口烟正烧到要紧地方,只见她灵巧的手指,忙忙碌碌地一面烘一面卷,全神贯注,无暇答话,直待装好了烟,等周少棠抽完,说一声:“真的够了,我是没有瘾的。”月如方如搁下烟签子,回答周少棠的话。

  “周老爷你想,人在杭州,上海的行情不熟,市面不灵,怕胡大先生晓得,还不敢去打听,这种生意,如果说会赚钱,只怕太阳要从西面出来了。”

  这话很明显地表示,古应春有侵吞的情事在。周少棠对这话将信将疑,无从究洁,心里在转的念头是:唐子韶何以至今未回,是不是也有设美人局的意思?“

  这又是一大疑团,因而便问:“老唐呢?应该回来了吧?”

  “是啊!”月如便喊来她的丫头失照:“你走快点,到公济看老爷为啥

  现在还不回来?你说,周老爷要回府了。“

  丫头答应着走了。月如亦即离开烟榻,在大冰盘中取了个天津鸭梨,用一把象牙柄的锋利洋刀慢慢削皮,周少棠却仍躺在烟榻上,盘算等唐子韶回来了,如何谈判?

  正想得出神时,突然听得“啊唷”一声,只见月如右手捏着左手拇指,桌上一把洋刀,一个快削好了的梨,不用说,是不小心刀伤了手指。

  “重不重,重不重?”周少棠奔了过去问说。

  “不要紧。”月如站起身来,直趋妆台,指挥着说:“抽斗里有干净帕儿,请你撕一条来。”

  杭州话的“帕儿”就是手绢。周少棠拉开抽斗一看,内有几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各色纺绸手绢,白色的一方在下面,随手一翻,发现了薄薄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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