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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灯火楼台_高阳【完结】(16)

  他问:“要怎么样才想得开?”

  “此中之理,非仓促之间能谈得透彻的。雪翁公馆在哪里,等我勾当了公事,稍微闲一闲,登门拜访,从容呈教。”

  胡雪岩心想,官场上专有那种读了一本《麻衣相法》,信口开河,目的是为了奉承上司,讨得欢心,企求谋得一缺半差的候补州县班子。而看周理堂的谈吐,不象是那一流人物,当即答说:“不敢清理翁劳步。”接着又说:“恕我冒昧,理翁这趟是啥公事?”

  “今年皇上大婚,我奉抚宪之命,到上海来采办贡品,东西都看好了,无奈湖北应该汇来的款子数目弄错了,连日为此事奔走,总还要四、五天首尾才会清楚。”

  “喔!理翁是说公款不够。”

  “是的。”

  “差多少?”

  “一万三千多两。”

  “喔,喔,”胡雪岩问说:“总快到了吧?”

  “是的。”

  “那好。”

  第二天上午,胡雪岩到周理堂所住的祥和客栈去拜访,只听得有人在他屋子里大办交涉,声音很熟,想不起来是什么人?及至偶然一照面,认出来了,是方九霞银楼的档手老萧。

  “胡大先生,”老萧丢开周理堂奔了出来,笑嘻嘻地打了个千问:“你老怎么也来了。”

  “ 你这话问得奇怪!”胡雪岩因为看刚才那番光景,老萧对周理堂不甚礼貌,所以有意板着脸说:“就许你来,不许我来?”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老萧急忙辩解:“我是有生意来跟周大老爷接头。”

  “接头生意?莫非你不晓得和气生财?哗喇哗喇啥事体。”

  训斥完了,转身与周理堂叙礼,客气而亲热,将个老萧干搁在一旁,置之不理。

  倒是周理堂有点过意不去,“雪翁,你请稍坐。”他说:“我跟这萧掌柜先打个交道。”

  “请便。”

  有胡雪岩在座,那老萧不似刚才那样嚣张了,但话仍说得很硬。原来周理堂在方九霞定了一柄玉镶金如意,工料总计九千银子,只付了两干定金。

  如意制就,来催交货,周理堂无以为应。就在这时候,广西巡抚亦派人来采办贡品,因为时间迫促,颇为焦急。老萧打听到这件事,上门兜揽生意,说湖北巡抚订的玉镶金如意,愿照原价转让。如意上所錾的“天保九如”字样,以及上款都可不动,下款只改动省名、姓名便能合用,毫不费事。

  广西的差官办事很干脆,也很精明,估价九千银子不贵,愿意照价收买,但必须能够证明,湖北的差官确是放弃了才能成交。

  为此,老萧便来逼周理堂,限期限件,否则没收定金,作为补偿损失。

  周理堂手头不硬,口头上就不能不软,正在磨得心烦意乱之时,胡雪岩来了。

  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胡雪岩便开口了,“老萧”,他问:“你打算怎

  么样?“

  胡雪岩一出头,老萧便知如意算盘落空了,“胡大先生晓得的,这两夭金价又涨了。”他说:“打周大老爷的这柄如意,说实话已经亏本了,而且吃本很重,再拖下去,利息上又是损失,我对我们东家不好交代。”

  “那么怎么样呢?”

  “我想,再等三天。”

  “不必。”胡雪岩转脸对周理堂说:“理翁,这是笔小数,你为啥早不跟我讲,宁愿来受他们的气!”说着,从马褂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抽出来一看,是一万四千两的一张银票,心里又甜又酸,几乎掉泪。

  胡雪岩怕他说出什么过于谦卑的话,当着老萧面连自己也失面子,所以很快他说道:“老萧,你快回去,把金如意送来,周大老爷验收不错,自然分文不少你的。”

  “是,是!”老萧诺诺连声,“马上送来,马上送来。”

  “慢慢!”胡雪岩将老萧唤住,转脸说道:“理翁,我想送了来也不好,一则要担风险,再则也怕招摇。不如我陪理翁到方九霞验货,果然不错,就把余款付清了它,叫方九霞出张寄存金如意的条子,动身的时候直接送上船,岂不省事。”

  “说得是。不过不敢劳雪翁相陪,我派人去办这件事就是。”

  当下将他随带的一名司事找了来,拿胡雪岩的银票交了给他,一一交代清楚。等司事跟老萧一走,方始开口道谢。

  “小事,小事!”胡雪岩问道:“理翁还有什么未了?”

  “多谢,多谢。没有了。”周理堂紧接着问:“这笔款子,如何归还?”

  “悉听尊便。”胡雪岩紧接着说:“倘或理翁没有急事要办,我想请理翁指点指点迷津,我是怎么想不开?我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事老挂在心里。”

  “以雪翁的智慧,自己觉得,就不至于想不开了。正因为那个念头隐而不显,所以居恒郁郁。”周理堂又说:“看相这件事,本无足奇,不过在脸上看到心里,也要有些阅历。雪翁心中有贼,此贼不除,精神就好不起来。”

  “喔!”胡雪岩也听说过“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这句话,当即问说:“我心中之贼是指哈?”

  “钱。一个钱字。”周理堂问:“雪翁是不是常常想到它?”

  “我是开钱庄的。”胡雪岩笑道:“我们这一行,称之为‘铜钱眼里翻筋斗’,不想到钱,想什么?”

  “是不是?我说雪翁心中有贼!雪翁是大英雄,何以亦为孔方兄所困,跳不出来?”

  听得这话,胡雪岩不免惭愧,想了好一会说:“理翁的话,我听出点味道来了。就不知道怎么才能跳得出来。要我不想到钱这一个字,只怕不容易,从小学生意就是学的这个,根深抵固,跟本性一样了,怎么能不去想它。”

  “想也可以。只要不是想赚钱,而是想花钱,就跳出来了。”

  “这话,还要请理翁明示。”

  “道理很简单。”周理堂说:“譬如雪翁想造一座花园,这是花钱,可是所想的是如何起造楼台、如何罗致花木、如何引泉入园、如何请人品题。

  这些东西想起来是很有趣的,自然而然把个‘钱,字忘掉了。当然,这也不是人人办得到的,力量不够,要为钱犯愁,反而是自寻烦忙,雪翁根本不必

  愁钱,当然也就不会有烦忙。“

  这使得胡雪岩想起了一个人的话。此入姓雷,江西人,他家从廉熙年间开始,世世代代在内务府当差,凡有宫殿营造之事,都先找他家设计,然后按照尺寸比例,用硬纸版烫出样子来,出了名的“样子雷”,真姓名反而不为人所知了。

  有一年胡雪岩进京,在应酬场中认识了“样子雷”,听他谈先世的掌故,说他家全盛时代是在乾隆十六年以后,主要的职司是扩建一座圆明园,建成了请皇帝来看,某处不妥,立即拆掉改建,改得不满意,复又拆去,这样建了拆,拆了建,不知多少遍,总之终乾隆六十年,圆明园无一日不在大兴土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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