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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烟消云散_高阳【完结】(15)

  有“上排门”这句话在先,“卸排门”当然就是开门做生意的意思,大太太反问一句:“是不是怕一卸排门就上不上了?”

  “当然。”

  “那么你看呢?”

  “我看与其让人家逼倒,还不如自己倒。不是,不是!”螺蛳太太急忙更正:“暂停营业,等老爷回来再说。”

  “也只好这样子。老爷不晓得啥辰光到?”

  “算起来明天下半天总可以到了。”

  “到底是明天,还是今天?”

  “喔,我说错了,应该是今天。”

  “今天!”大太太惋惜地说:“就差今天这一天。”

  她的意思是,胡雪岩如能早到一天,必可安度难关,而螺蛳太太却没有这样的信心。到底是结发夫妻,对丈夫这样信任得过,可是没有用!她心里在说:要应付难关,只怕你还差得远。

  这样转着念头,不由得又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也恢复了她平时处享有决断的样子,“太太,”她首先声明:“这副担子现在是我们两个人来挑,有啥事情,我们商量好了办,做好做坏,是两个人的责任。”

  “我明白。你有啥主意,尽管拿出来,照平常一样。”

  照平常一样,就是螺蛳太太不妨独断独行。

  当然此刻应该尊重她的地位,所以仍是商量的语气。

  “我想,这个消息第一个要瞒紧老太太。等一下找内外男女总管来交代,是你说,还是我说?”

  “你说好了。”

  “说是我说,太太也要在场。”

  “我会到,”

  “今天中午请大冰太太。”螺蛳太太又说,“老太太的意思,要我也要陪。我看只好太太一个人做主人了,我要到藩台衙门去一趟。”

  “是去看他们二姨太?”

  “不光是她,我想还要当面同德藩台说一说,要在那里等,中午只怕赶不回来。”螺蛳太太提醒她说:“老太太或者会问。”

  “问起来怎么说?”

  “德藩台的大小姐,不是‘选秀女’要进京了吗,就说德太太为这件事邀我去商量。

  “噢!我晓得了。”

  螺蛳太太站起身来说:“太太请换衣服吧!我去把他们叫拢来。”

  “叫扰来”的是胡家的七个管家四男三女,要紧的是三个女管家,因为男管家除非特别情形,不入中门,不怕他们会泄漏消息。

  见面的地方是在靠近中门的一座厅上,胡家下人称之为“公所”,男女总管有事商量都在此处,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重要话要交代,螺蛳太太也常用到这个地方。但象这天要点了蜡烛来说话,却还是头一遭。

  因此,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惧,而且十一月的天气,冷汛初临,那些男女总管的狐裘,竟挡不住彻骨的晓寒,一个个牙齿都在抖战。

  两行宫灯,引导着正副两大方冉冉而至,进了厅堂,两人在一张大圆桌后面坐了下来,卸下玄狐袖筒,阿兰与阿云将两具金手炉送到她们手里,随即又由小丫头手里接过金水烟袋开始装烟。

  “不要!”螺蛳太太向阿云摇一摇手,又转脸看一看大太太。

  “你说吧!”

  于是螺蛳太太咳嗽一声,用比平时略为低沉的声音说:“今天初二,大后天就是三小姐的好日子,大家多辛苦,一切照常。”“多辛苦”是应该的,“一切照常”的话由何而来?一想到此,素来有咳嗽毛病的老何妈,顿觉喉头发痒,大咳特咳。

  大家都憎厌地望着她,以致老何妈越发紧张,咳得越凶。但螺蛳太太却是涵养功深,毫无温色,“阿云,”她说:“你倒杯热茶给老何妈。”

  不用她吩咐,早有别的小丫头倒了茶来,并轻声问道:“要不要搀你老人家到别处去息一息?”

  “马上就会好的。”螺蛳太太听见了,这样阻止,又问咳已止住的老何妈:“你的膏滋药吃了没有?”

  “还没有。”老何妈赔笑说道:“三小姐的喜事,大家都忙,今年的膏滋药,我还没有去配呢!”

  “你不是忙,是懒。”螺蛳太太喊一声:“阿高!”

  “在。”

  “你叫人替老何妈去配四服膏滋药,出我的帐好了。”

  阿高是专管“外场”形同采办的一个主管,当下答一声:“是。”

  等老何妈道过谢,螺蛳太太又说:“你们都是胡家的老人,都上了年纪了,应该进进补,有空就在庆余堂去看看蔡先生,请他开个方子,该配几服,都算公帐。”

  这种“恩典”是常有的,照例由年纪最大,在胡家最人的福生领头称谢,但却不免困惑,这样冷的黎明时分把大家“叫拢来”,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当然不是!不过看螺蛳太太好整以暇的神情,大家原有的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倒是减轻了好些。

  再度宣示的螺蛳太太,首先就是解答存在大家心头的疑惑,“为啥说一切照常,莫非本来不应该照常的?话也可以这样子说,因为昨天上海打来一个电报,市面不好,阜康要停两天……”

  说到这里,她特为停下来,留意大家的反应——反应不一,有的无动于中,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根本不了解这件事是如何不得了,有的却是脸色如死,显然认为败落已经开始了,有的比较沉着,脸色肃穆地等待着下文,只有一个人,就是跑“外场”管采办的阿高,形神闪烁,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定,螺蛳太太记在心里了。

  “昨天晚上谢先生来告诉我,问我讨办法,我同太太商量过了,毛病出在青黄不接的当口,正好老爷在路上。老爷一回来就不要紧了。你们大家都是跟老爷多年的人,总晓得老爷有老爷的法子。是不是?”

  “是。”福生代表大家回答:“老爷一生不晓得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这一回也难不倒他的。”

  “就是当口赶得不好!”螺蛳太太接口道:“如今好比一只大船,船老大正好在对岸,我们要把这只船撑过去,把他接到船上,由他来掌舵,这只船一定可以稳下来,照样往前走。现在算是我同太太在掌舵,撑到对岸这一点把握还有,不过大家要帮太大的忙。”

  “请两位太太吩咐。”仍然是由福生接话。

  “有话老古话,叫做‘同舟共济’,一条船上不管多少人,性命只有一条,要死大家死,要活大家活,这一层大家要明白。”

  “是。”有几个人同声答应。

  “遇到风浪,最怕自己人先乱,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一个要回头、一个要照样向前,意见一多会乱,一乱就要翻船。所以大家一定要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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