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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烟消云散_高阳【完结】(39)

  谈到这里,花厅外面有人高唱:“德大人到。”

  于是刘秉璋站了起来,而胡雪岩则到门口相迎。听差打开门帘,德馨人内,先向刘秉璋行了礼,然后转身道:“雪翁,你请这面坐!”说着,他占了胡雪岩原来的位置,将上首留给胡雪岩。

  “不,不!晓翁请上坐。”

  两人辞让了好一会,刘秉璋忍不住发话:“细节上不必争了。雪翁就坐在这面,说话比较方便。”

  听得这话,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刘秉璋的东首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德馨问道:“我帐国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刘大人?”

  “是,是,我看现在就上呈吧!”

  胡雪岩便起身将置在一旁的一厚叠帐簿,双手捧起,送上炕床,德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帐傅一共六本,第一本是阜康钱庄连各地分号的总帐,第二本是二十九家当铺的档手及架本数目清帐,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万一千亩,座落的地点及田地等则的细帐,第四本是丝茧存货数量地点的清册,第四本是杂项财产,包括胡庆余堂药店在内的目录,第五本是私人财产清单,第六本便是存户名册。但各钱庄所开出的银票,列在第一本之内。

  刘秉璋只略翻一翻,便即搁下,等胡雪岩与德馨归座以后,他才问道:“雪翁这六本帐的收支总数如何?”

  “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不过欠人是实数,人欠就很难说了。”

  “所谓‘人欠’;包括货色在内。”德馨补充着说:“雪翁的丝茧,因为跟洋人斗法的缘故,将来只怕必须出之以‘拍卖,一途,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难说了。”

  “何谓‘拍卖’?”

  “这是外国人的规矩。”胡雪岩说:“有意者彼此竞价。由底价叫起,只要有两个人出价,就一路往上叫,叫到没有人竟价,主持人拍一拍‘惊堂木,就算敲定了。”

  “这样说,洋人可以勾通好,故意不竞价。”

  “不但故意不竟价,甚至不出价,那一来就只好把底价再往下压。”

  “照此而言,雪翁的丝茧值多少银子,根本无从估计?”

  “是!”

  “难。”刘秉璋转脸问道:“晓翁看,应该如何处理?”

  “只有先公后私,一步一步清理。”

  “也只好如此。”刘秉璋说:“现在朝廷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亦暂时只能在‘保管’二字上尽力。”他又问道:“雪翁,一时不会离开杭州吧?”

  这句话问出来的暗含着有监视他的行踪的意味在内,胡雪岩略想一想,决定据实而陈。

  “回大人的话,职道想到上海去一趟,能够让丝茧不至于拍卖,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呃,你要去多少时候?”

  “总得半个月。”

  刘秉璋微微颔首,视线若不经意似地转向德馨,却带着一种戒备与征询的神色。然后又转过脸来说:“雪翁,这半个月之中,万一有事一定要请你来面谈,怎么办?”

  胡雪岩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愣在那里,无从答言,不想德馨却代他回答了。

  “如果有这样的情形,请大人告诉我就是。”

  “好!”刘秉璋很爽快地答应:“雪翁,你干你的正经去吧!但望这半个月之中,你能料理出一个眉目来,只要公款不亏,私人不闹,我又何必多事?”

  “是,是。”胡雪岩站起身来,垂手哈着腰,“多仗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说着,刘秉璋手已摸到茶碗上。

  站在门口的戈会哈随即一面掀帘,一面向外高唱:“送客等胡雪岩一走,刘秉璋回到签押房,随即将一本由吏部分发到浙江的候补知县的名册取了出来,细细检阅,这本名册除了姓名、年龄、籍贯、出身、到省年月以外,另有两项记载,一项是曾派何差,如某年月派案某、某年月派解”京饷“之类,再一项便是此人的关系,是刘秉璋亲笔所注,如某中堂表亲、某年月日某尚书函托等等。刘秉璋现在要派二十九员候补知县的差使,根据四个条件来考虑。

  第一个条件是出身,正途优先,假使是“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一时无缺可补,甚至连署理都没有机会,当然毫不考虑地先派这个差使。一翻名册,这种情形只有三个人,当时在名册上一勾,还剩下二十六个人要派。

  两榜出身的进士以外,举人当然比军功保举及捐班来得占便宜,但须看第二个条件,即是其人的关系,如果曾有朝中大老的“八行”推毅,当然是在候选之列,但还要看第三个条件,最近派过差使没有?派的差使是苦是美?

  最近派过苦差使,为了“调剂”起见,不妨加以考虑,否则就要缓一缓了。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张名单拟妥,即时派戈什哈个别通知,翌日上午到巡抚衙门等候传见。同时另抄一张全单,送交德馨作参考。

  接到通知的二十九名候补州县官不敢怠慢,第二夭一大早,都备好了“手本”,齐集在抚院官厅待命。这天逢“衙参”之期,刘秉璋接见藩、桌二司及盐道、巡道、首府、首县——杭州知府及钱塘知县,一直到午牌时分,才轮到道班候补州县官进见,在座的还有德馨。

  知县见巡抚照例是有座位的,但人数太多,没有那么多椅子,值堂的差役去端了几张长条凳来,二十九位“大老爷”,挨挨挤挤地坐了下来,却还有两个人无处容身,一个赌气,退到廊下去听消息,一个做官善于巴结,看刘秉璋因为他还没有安顿好,不便开口,觉得让“宪台”久候,不好意思,便蹲了下来,臀部临空,双手按膝,仿佛已经落座似地。

  “今邀各位老哥来,有个差使要请各位分头去办。”刘秉璋说:“各位想必都已经从《申报》上看到了,胡观察的阜康银号倒闭,市面大受影响。

  阜康的存款之中,官款很多,不能没有着落。胡观察自愿拿他所开设的二十九家当铺,请我查封,备抵官款。现在就要请各位老哥,每人查封一家。“

  此言一出,无不诧异,却不敢发问,只有刚才虚蹲着的那人,因为双腿得无法忍受,正好装作发言,站起来舒舒筋骨。

  “回大人的话,这种差使,从来没有人当过,卑职不知道怎么样个当法?”

  “喔,”刘秉璋看了他一眼间道:“老哥贵姓?”

  “卑职姓马。

  “他叫马逢时,陕西人,刚至省不久。”德馨在一旁悄悄提示。

  刘秉璋点点头说:“马大哥的话不错,这种差使,我也是头一回遇到,不过,人不是生而知之的。各位莫非没有想到过,将来退归林下,也许会设典当谋生?收典当跟开典当是一样的,不外验资、查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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