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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烟消云散_高阳【完结】(43)

  于是杨书办扬长下楼,叫相帮进去通知,床余堂的老朱,满脸通红地迎了出来,“老杨,老杨!”他拉着他的手说:“请进来吃酒。”

  “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不是你的熟人,就是我的熟人。”

  进去一看,四个人中只有一个不认识,请教姓名,才知道是老朱的同事。

  杨书办之来闯席,一则是故意避开,好让马逢时有跟孙千娘勾搭的机会,再则便是打听庆余堂的情形,尤其使他困惑而又好奇的是,胡雪岩的全盘事业,都在风雨飘摇之中,何以老朱竟还兴高采烈地在这里寻欢作乐。

  席间一一应酬过了,一巡酒下来有人提起阜康的风波,这是最近轰动南北的大新闻,凡是应酬场中,几乎无一处不资以为谈助。杨书办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谈得告一段落时,他开口了。

  “老朱,你在庆余堂是啥职司?”

  “我管查验。”

  “查验?”杨书办问:“查验点啥?查验货色?你又不是药材行出身,药材‘路脚’正不正,你又不懂。”

  “货色好坏不懂,斤两多少还不会看?等看货的老先生说药材地道,过秤时就要请我了。”老朱又说:“不过,我顶重要的一项职司,是防备货色偷漏。”

  “有没有抓到过。”

  “当然抓到过,不过不多。”

  “你说不多;只怕已经偷漏了的,你不晓得。

  “不会。”老朱停了一下说:“老实说,你就叫人偷漏,你们也不肯。

  你倒想,饭碗虽不是金的、银的,至少也是铁的,一生一世敲不破;工钱之外有花红,遇到夏天有时疫流行,上门的主顾排长龙等药,另外有津贴。再说家里大人、小伢儿有病痛,用药不管丸散膏丹,再贵重的都是白拿,至于膏滋药、药酒,收是收钱,不过比成本还要低。如果贪便宜,偷了一两支人

  参,这些好处都没有了,你想划得来,划不来?“

  “你的话是不错,不过这回恐怕要连根铲了!”

  “你是说胡大先生的生意怕会不保?别的难说,庆余堂一定保得住。”

  “为啥?”

  “有保障。”老朱从从容容地说:“这回阜康的事情出来,我们的档手同大家说:胡大先生办得顶好的事业,就是我们庆余堂。不但挣钱,还替胡大先生挣了名声。如果说亏空公款,要拿庆余堂封了抵债,货色生财,都可以入官,庆余堂这块招脾拿不出去的。庆余堂是简称,正式的招牌是胡庆余堂,如果老板不姓胡了,怎么还好用庆余堂的招牌。所以官府一定不会封庆余堂,仍旧让胡大先生来当老板。大家要格外巴结,抓药要道地,对待客人要和气,这只饭碗一定捧得实,不必担心。”

  听到这里,杨书办心中浮起浓重的感慨,胡雪岩有如此大的事业,培植了不知道多少人材,是可想而知的事,但培植人材之始。如果只是为他自己找个不问手段,只要能替他嫌钱的帮手,结果不是宓本常,就是唐子韶,因为水涨船高,“徒弟”升伙计,伙计升档手,这时候的档手心里就会想:“你做老板,还不是靠我做徒弟的时候,洗尿壶、烫水烟袋,一步一步抬你起来的?伙计做到啥时候?我要做老板了。”

  一动到这个念头,档手就不是档手了,第一步是“做小货”,有好生意,自己来做,譬如有人上门求售一批货色,明知必赚,却多方挑剔,最后明点暗示,到某处去接头,有成交之望,其实指点之处就是他私下所设的号子。

  其次是留意人材,伙计、徒弟中看中了的,私下刻意笼络,一旦能成局面,不愁没有班底,最后是拉拢客户,其道孔多,但要拉拢客户,一定不会说原来的东家的好话,是一定的道理,否则客户不会“跳槽”。

  因此,只要有了私心重的档手,一到动了自立门户的念头,就必然损人以利己,侵蚀到东家的利益,即令是东家所一手培植出来的,亦不会觉得自己忘恩负义,因为他替东家赚过钱,自以为已经报答过了。

  庆余堂的档手能够如此通达诚恳,尽力维持庆余堂这块金字招牌,为胡雪岩保住一片事业,这原因是可想而知的,胡雪岩当初创办庆余堂,虽起于西征将士所需要成药及药材,数量极大,向外采购不但费用甚巨,而且亦不见得能够及时供应,他既负责后路粮台,当然要精打细算,自己办一家大药店,有省费、省事、方便三项好处,并没有打算赚钱,后来因为药材地道、成药灵验、营业鼎盛,大力赚钱。

  但盈余除了转为资本,扩大规模以外,平时对贫民施药施医,历次水旱灾荒、时疫流行,捐出大批成药,亦全由盈余上开支,胡雪岩从来没有用过庆余堂的一文钱。

  由于当初存心大公无私,物色档手的眼光,当然就不同了,第一要诚实,庆余堂一进门,供顾客等药休息之处,高悬一幅黑漆金字的对联:“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因为不诚实的人卖药,尤其是卖成药,材料欠佳,分量不足,服用了会害人。

  其次要心慈。医家有割股之心,卖药亦是如此,时时为病家着想,才能刻刻顾到药的品质。最后当然还要能干,否则诚实、心慈,反而成了易于受欺的弱点。

  这样选中的一个档手,不必在意东家的利润,会全心全力去经营事业,东家没有私心,也就引不起他的私心,加以待遇优厚,亦不必起什么私心。

  庆余堂能不受阜康的影响,细细考查来龙去脉,自有种善因、得善果的颠扑不破之理在内。

  念头转到这里,不由得对那连姓名都还不知道的余庆堂的档手,油然而起敬慕之心。于是在把杯闲谈之际,杨书办向老朱问起此人的生平,据说庆余堂的档手姓叶;当初是由胡雪岩的一个姓刘的亲戚去物色来的,性情、才干大致证明了杨书办的推断,这就更使他感到得意了。

  “你们的档手对得起胡大先生,也对得起自己,不比公济典的那个黑良心的唐子韶,我看他快要吃官司了。”

  “怎么?”老朱问道:“你这话是哪里来的?”

  这一问才使杨书办意识到酒后失言了。他当然不肯再说,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会,重回楼上。

  楼上的马逢时与孙干娘,还在喝酒闲谈,彼此的神态倒都还庄重,但谈得很投机,却是看得出来的,因而杨书办便开玩笑他说:“老李,今天不要回去了。”

  “你在同哪个说话?”孙子娘瞟眼过来问说。

  杨书办尚未开口,马逢时却先笑了,这一笑自有蹊跷在内,他就不作声了。

  “明明是马大老爷,你怎么说是李老板?”孙干娘质问:“为啥要说假话?”

  “对不起!”马逢时向杨书办致歉:“她说我不象生意人,又问我哪里学来的官派,所以我跟她说了实话。”

  “说了实话?”杨书办问:“是啥实话?除了身分还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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