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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烟消云散_高阳【完结】(81)

  画好了再看,墨色微显新旧,仔细分辨,会露马脚。王培利沉吟了一会,将地国覆置地上,再取一张骨牌凳,倒过来压在地上,然后闩上了房门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头一件事便是看那半张地图,上面已沾满了灰尘,很小心地吹拂了一番,浮尘虽去,墨色新旧的痕迹,都被遮掩得无从分辨了。

  王培利心里很得意,这样故布疑阵,连朱家驹都可瞒过,就不妨公开了。

  于是收好了图,等朱家驹来了,一起上附近茶馆洗脸吃点心。

  “我们商量商量。”朱家驹说:“昨天晚上回去以后,我干爹问我,你有没有钱带来?我说带来了。他说:他看是看到了一处,地方很象。没有钱不必开口,有了钱就可以去接头了。或典或买,如果价钱谈得拢,马上可以成交。”

  “喔,”王培利问:“他有没有问,我带了多少钱来?”

  “没有。”

  王培利点点头,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小钱不能省,我想先送他二百两银子作见面礼。你看,这个数目差不多吧?”

  “差不多了。”

  “阜康钱庄在哪里?”王培利说:“我带来的银票都是一千两一张的,要到阜康去换成小票子。”

  “好!等我来问一问。”

  找到茶博士,问明阜康钱庄在清和坊大街,两人惠了茶资,安步当车寻了去。东街到清河坊大街着实有一段路,很辛苦地找到了,大票换成小票,顺便买了四色水礼,雇小轿回客栈。

  “直接到我干爹家,岂不省事?”

  “你不是说,你干爹会问到地图?”王培利说:“不如我带了去,到时候看情形说话。”

  “对!这样好。”

  于是,先回客栈,王培利即将那本《缙绅录》带在身边,一起到了朱家。

  恰是“放午炮”的时候,朱家老婆已炖好了一只肥鸡,在等他们吃饭了。

  “朱大叔、朱大婶,”王培利将四色水礼,放在桌上,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由阜康要来的红封袋,双手奉上,“这回来得匆匆忙,没有带东西来孝敬两位,只好折干了。”

  “没有这个道理。”朱宝如双手外推,“这四样吃食东西,你买也就买来了,不去说它,折干就不必了。无功不受禄。”

  “不,不!以后打扰的时候还多,请两老不要客气。”王培利又说:“家驹的干爹、干妈,也就是我的长辈,做小辈的一点心意,您老人家不受,我心里反倒不安。”

  于是朱家驹也帮着相劝,朱宝如终于收了下来,抽个冷子打开来一看,

  是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心里很高兴,看样子王培利带的钱不少,便掘宝不成,总还可以想法子多挖他几文出来。

  一面吃饭,一面谈正事,“找到一处地方,很象。吃过饭,我带你们去看看。”朱宝如问:“你那半张地图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王培利问:“朱大叔要不要看看?”

  “不忙,不忙!”朱宝如说:“吃完饭再看。”

  到得酒醉饭饱,朱家老婆泡来一壶极酽的龙井,为他们解酒消食。一面喝茶,一面又谈到正事,王培利关照朱家驹把他所保存的半张地图取出来,然后从《缙绅录》中取出他的半张,都平铺在方桌,犬牙相错的两端,慢慢凑拢,但见严丝合缝,吻合无间,再看墨色浓淡,亦是丝毫不差,确确实实是一分为二的两个半张。

  这是王培利有意如此做作,这样以真掩假,倒还不光是为了瞒过朱宝如,主要的还在试探朱家驹的记忆,因为当初分割此图时,是在很匆遽的情况之下,朱家驹并未细看,但即令只看了一眼,图上骰子大的小方块,只有一个,他可能还记得,看真图上多了几个小方块,必然想到他已动过手脚,而目的是在对付朱宝如,当然摆在心里,不会说破,事后谈论,再作道理。倘或竟不记得,那就更容易处置了。

  因而在一起看图时,他很注意朱家驹的表情,使得他微觉意外的是,朱家驹虽感困惑,而神情与他的义父相同:莫名其妙。

  “画了小方块的地方,当然是指藏宝之处!”朱宝如问:“怎么会有这么多地方?莫非东西太多,要分开来埋?”

  “这也说不定。”王培利回答。

  “不会。”朱家驹接口说道:“我知道只有一口大木箱。”

  此言一出,王培利心中一跳,因为快要露马脚了,不过他也是很厉害的角色,声色不动地随机应变。

  “照这样说,那就只有一处地方是真的。”他说:“其余的是故意画上去的障眼法。”

  “不错,不错!”朱宝如完全同意他的解释:“前回‘听大书’说《三国演义》,曹操有疑家七十三。大概当初怕地图万一失落,特为仿照疑家的办法,布个障眼法。”

  王培利点点头,顺势瞄了朱家驹一眼,只见他的困惑依旧,而且似乎在思索什么,心里不免有些嘀咕,只怕弄巧成拙,而且也对朱家驹深为不满,认为他笨得跟木头一样,根本不懂如何叫联手合作。

  “我在上海,有时候拿图出来看看,也很奇怪,懊悔当时没有问个明白。

  不过,只要地点不错,不管它是只有一处真的也好,是分开来藏宝也好,大不了多费点事,东西总逃不走的。“

  听得这一说,朱家驹似乎释然了,“干爹,”他说:“我们去看房子。”

  “好!走吧!”

  收好了图,起身要离去时,朱家老婆出现在堂屋中,“今天风大,”她对她丈夫说:“你进来,添一件衣服再走。”

  “还好!不必了。”朱宝如显然没有懂得他老婆的用意。

  “加件马褂。我已经拿出来了。”

  说到第二次,朱宝如才明白,是有话跟他说,于是答一声:“也好!”

  随即跟了过去。

  在卧室中,朱家老婆一面低着头替丈夫扣马褂钮扣,一面低声说道:“他们两个人的话不大对头,姓王的莫非不晓得埋在地下的,只有一口箱子。”

  一言惊醒梦中人,朱宝如顿时大悟,那张图上的奥妙完全识透了,因而也就改了主意。到了严进士所住的那条弄堂,指着他间壁的那所房子说:“ 喏,那家人家,长毛打过公馆,只怕就是。”

  “不知道姓什么?”

  “听说姓王。”朱宝如信口胡说。

  “喔!”王培利不作声,回头关帝庙,向朱家驹使个眼色,以平常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当然是在测量距离。

  “回去再谈吧!”朱宝如轻声说道:“已经有人在留意我们了。”

  听这一说,王培利与朱家驹连头都不敢抬,跟着朱宝如回家。

  原来朝廷自攻克金陵之后,虽对太平军有所谓“胁从不问”的处置,但同时“盘查奸宄”,责有攸归的地方团练,亦每每找他们的麻烦,一言不合,便可带到“公所”去法办,所以朱家驹与王培利听说有人注目,便会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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