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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118)

  他问:“要怎么样才想得开?”“此中之理,非仓促之间能谈得透彻的。雪翁 公馆在哪里,等我勾当了公事,稍微闲一闲,登门拜访,从容呈教。”胡雪

  岩心想,官场上专有那种读了一本“麻衣相法”,信口开河,目的是为了奉

  承上司,讨得欢心,企求谋得一缺半差的候补州县班子。 而看周理堂的谈吐,不象是那一流人物当即答说“不敢请理翁劳步。”

  接着又说:“恕我冒昧,理翁这趟是啥公事?”

  “今年皇上大婚,我奉抚宪之命,到上海来采办贡品;东西都看好了, 无奈湖北应该汇来的款子数目弄错了,连日为此事奔走,总还要四、五天首 尾才会清楚。”

  “喔!理翁是说公款不够。”

  “是的。”

  “差多少?”

  “一万三千多两。”

  “喔,喔,”胡雪岩问说:“总快到了吧?”

  “是的。”

  “那好。” 第二天上午,胡雪岩到周理堂所住的祥和客栈去拜访;只听得有人在

  他屋子里大办交涉,声音很熟,想不起来是什么人?及至偶然一照面,认出 来了,是方九霞银楼的档手老萧。“胡大先生。”老萧丢开周理堂奔了出来,

  笑嘻嘻地打了个千问:“你老怎么也来了。”

  “你这话问得奇怪!”胡雪岩因为看刚才那番光景,老萧对周理堂不甚礼 貌,所以有意板着脸说:“就许你来,不许我来?”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老萧急忙辩解:“我是有生意来跟周大老爷接 头。”

  “接头生意?莫非你不晓得和气生财?哗喇哗喇啥事体。” 训斥完了,转身与周理堂叙礼,客气而亲热;将个老萧干搁在一旁,

  置之不理。 倒是周理堂有点过意不去,“雪翁,你请稍坐。”他说:“我跟这萧掌柜

  先打个交道。”

  “请便。” 有胡雪岩在座,那老萧不似刚才那样嚣张了,但话仍说得很硬。原来

  周理堂在方九霞定了一柄玉镶金如意,工料总计九千银子,只付了两千定金。 如意制就,来催交货,周理堂无以为应。就在这时候,广西巡抚亦派人来采

  办贡品,因为时间迫促,颇为焦急;老萧打听到这件事,上门兜揽生意。说 湖北巡抚订的玉镶金如意,愿照原价转让。如意上所錾的“天保九如”字样,

  以及上款都可不动,下款只改动省名、姓名便能合用,毫不费事。

  广西的差官办事很干脆,也很精明,估价九千银子不贵,愿意照价收 买,但必须能够证明,湖北的差官确是放弃了才能成交。

  为此,老萧便来逼周理堂,限期取件,否则没收定金,作为补偿损失。 周理堂手头不硬,口头上就不能有软,正在磨得心烦意乱之时,胡雪岩来了。

  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胡雪岩便开口了,“老萧,”他问:“你打算怎么

  样?” 胡雪岩一出头,老萧便知如意算盘落空了,“胡大先生晓得的,这两天

  金价又涨了。”他说:“打周大老爷的这柄如意,说实话已经亏本了;而且吃 本很重,再拖下去,利息上又是损失,我对我们东家不好交代。”

  “那末怎么样呢?”

  “我想,再等三天。”

  “不必。”胡雪岩转脸对周理堂说:“理翁,这是笔小数,你为啥早不跟 我讲,宁愿来受他们的气!”说着,从马褂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抽出来一看,是一万四千两的一张银票,心里又甜又酸,几乎掉泪。 胡雪岩怕他说出什么过于谦卑的话,当着老萧面连自己也失面子,所

  以很快地说道:“老萧,你快回去,把金如意送来;周大老爷验收不错,自 然分文不少你的。”“是,是!”老萧诺诺连声,“马上送来,马上送来。”“慢

  慢!”胡雪岩将老萧唤住;转脸说道:“理翁,我想送了来也不好,一则要担 风险,再则也怕招摇。不如我陪理翁到方九霞验货,果然不错,就把余款付

  清了它,叫方九霞出张寄存金如意的条子,动身的时候直接送上船,岂不省

  事。”

  “说得是。不过不敢劳雪翁相陪,我派人去办这件事就是。” 当下将他随带的一名司事找了来,拿胡雪岩的银票交了给他,——交

  代清楚。等司事跟老萧一走,方始开口道谢。“小事,小事!”胡雪岩问道:

  “理翁还有什么未了?”“多谢,多谢。没有了。”周理堂紧接着问:“这笔 款子,如何归还?”

  “悉听尊便。”胡雪岩紧接着说:“倘或理翁没有急事要办,我想请理翁 指点,指点迷津,我是怎么想不开?我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事老挂在心里。”

  “以雪翁的智慧,自己觉得,就不致于想不开了。正因为那个念头隐而 不显,所以居恒郁郁。”周理堂又说:“看相这件事,本无足奇;不过在脸上

  看到心里,也要有些阅历。雪翁心中有贼,此贼不除,精神就好不起来。”

  “喔!”胡雪岩也听说过“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这句成语,当即问 说:“我心中之贼是指啥?”

  “钱,一个钱字。”周理堂问:“雪翁是不是常常想到它?”“我是开钱庄 的。”胡雪岩笑道:“我们这一行,称之为‘铜钱眼里翻斤斗’,不想到钱, 想什么?”

  “是不是?我说雪翁心中有贼!雪翁是大英雄,何以亦为孔方兄所困, 跳不出来?”

  听得这话,胡雪岩不免惭愧,想了好一会说:“理翁的话,我听出点味 道来了。就不知道怎么才能跳得出来。要我不想到钱这一个字,只怕不容易;

  从小学生意就是学的这个,根深柢固,跟本性一样了,怎么能不去想它。”

  “想也可以。只要不是想赚钱,而是想花钱,就跳出来了。”“这话,还 要理翁明示。”

  “道理很简单。”周理堂说:“譬如雪翁想造一座花园,这是花钱;可是 所想的是如何起造楼台、如何罗致花木、如何引泉入园、如何请人品题。这

  些东西想起来是很有趣的,自然而然把个‘钱’字忘掉了。当然,这也不是 人人办得到的,力量不够,要为钱犯愁,反而是自寻烦恼;雪翁根本不必愁

  钱,当然也就不会有烦恼。”

  这使得胡雪岩想起了一个人的话;此人姓雷,江西人,他家从康熙年 间开始,世世代代在内务府当差,凡有宫殿营造之事,都先找他家设计,然

  后按照尺寸比例,用硬纸版烫出样子来。出了名的“样子雷”,耳姓名反而 不为人所知了。有一年胡雪岩进京,在应酬场中认识了“样子雷”,听他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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