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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的皇帝_高阳【完结】(17)

  崇祯践祚,起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令地方官敦趋就道,遂于元年七月十四日至邸。上御平台,特宣崇焕,并辅臣、尚书、九卿等召对。(按:"平台"在西苑,为明武宗开"内操"时所建以阅兵者,明末出师命将,皆召见于此。入清改名"紫光阁"。)

  上语崇焕曰:"女直跳梁十载,封疆沦陷,辽民涂炭,卿万里赴召,有何方闻,据实奏闻。"(按:女直即女真;辽兴宗名耶律宗真,为避讳因改真为直。)

  崇焕对曰:"臣受皇上特达之知,注臣于万里之外,倘皇上假臣便宜,五年而东患可平、全辽可复,以报皇上。"(按:"便宜"者,"便宜行事"之谓。袁崇焕知敌不足畏,所患者层层掣肘,不能放手办事,故袁崇焕首以此为言;此后所有要求,皆不脱"便宜行事"的范围。)

  上曰:"五年灭寇,便是方略,朕不吝封侯之赏,卿其努力,以解天下倒悬。"辅臣韩爌、刘鸿训、李标、钱龙锡等奏曰:"崇焕肝胆识力,种种不凡,真奇男子也。"

  第30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1)

  崇焕奏曰:"臣在外调度,所有奏闻,一凭阁臣处分,阁臣不可不着力主持。"

  上顾谕阁臣,阁臣奏曰:"敢不承命!"

  崇焕又奏曰:"边事四十年,蓄聚此局,原不易结,但皇上宵旰于上,正臣子枕戈待旦之秋。臣尽心竭力,约略五年;但五年之中,须事事核实,第一钱粮,第二器械,户工两部,俱要悉心措置,以应臣手。"

  上顾谕两部尚书王家桢、张维枢,奏曰:"敢不承命。"

  崇焕又奏曰:"臣承命在外,止以灭寇为事,五年之中,事变不一,还要吏兵二部,俱应臣手,所当用之人,选与臣用;所不当用之人,即予罢斥。"

  上顾谕两部尚书王永光、王在晋,曰:"敢不承命。"

  崇焕又奏曰:"圣明在上,各部公忠,毫无不应臣手,但臣之力制东事而有余,调众口而不足,一出君门,便成万里,忌功妒能,岂遂无人?即凛于皇上之法度,不致以权掣臣之肘,亦能以意乱臣之心。"

  上曰:"朕自主持,不必以浮言介意。"

  崇焕又奏曰:"有皇上主持,臣不孤立……"

  张岱行文,所要强调的是,袁崇焕要挟需索,得寸进尺,最后竟想钳制言官。但既皆许诺,则袁崇焕杀毛文龙,亦为便宜行事,无足为罪。至于"一出君门,便成万里",确为当时实情,崇祯既许以"朕自主持,不必以浮言介意",而到头来毕竟听信浮言,陷袁崇焕于孤立,且以杀身,则是君负臣,非臣负君。

  至于毛文龙,自有取死之道,此人为杭州无赖,浪迹辽东,因缘时会,得领师干,捏造战报战功,得升为左都督,据辽东半岛、鸭绿江口的皮岛,以筹饷为名,大做走私的生意,满洲所需物资,多从皮岛而来,核其行为,"资敌"无疑;但"日以参貂交结当道"。既见杀,当道不复再能得贿,因而怨及袁崇焕,先造蜚语,说袁崇焕通敌;而清太宗提出要求,以毛文龙的首级为信物。这话由"当道"(包括言官)以至宦官,日言于崇祯,信之不疑,所以后来一闻浮言,即以为袁崇焕果然通敌。是则杀袁崇焕,亦不尽由于崇祯庸暗。总之,万历一朝四十余年,冤气戾气凝集不散,遂有天启东林之祸,阉党横行,崇祯初虽有"逆案",但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之势未改,几无正人君子容身之地。此是明朝气数已尽,崇祯既昧于天命,不能返躬修省;更不能善尽人事,唯果于杀戮,足令志士丧气,不亡又安可得?

  《石匮书》记毛文龙被诛事,颇为细致,足当实录。本传云:

  (崇焕)至双岛(高阳按:指琼岛及皮岛),文龙往宁远,迟之两日,见江上战船将士,皆傲视不顾,谕以"督师亲至地方,尔辈何不晋谒?"对曰:"未奉将令,不敢晋谒。"

  按:此足见毛文龙心目中根本无袁崇焕。但绝不能谓为袁崇焕以其无礼,杀之以为报复;袁崇焕的想法是:有此心目中无主帅之将,则缓急之间,不但不可恃,且紧要关头,反足以助敌,亦未可知。袁崇焕所以有五年复全辽的把握,端在能保有完全彻底的指挥权。今有此将,安可不除?且知毛文龙交结当道,如果循正当之途径去毛,必不能如愿,因而采取断然行动。本传续载:

  崇焕愕塞,不发一言。但日与幕客数人,沿江闲步,拾沙际文石,攫夺为戏,或呼酒席地,小饮成狂。兵船侦探见者,皆曰:"督台轻狂若是。"皆不以为意。

  第31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2)

  平情而论,袁崇焕此时虽已有必去毛文龙之意,但亦非不可挽回,只要毛文龙能示诚受节制,袁崇焕亦乐于有此一支海上呼应支援之兵。只是根本上毛文龙便轻视袁崇焕,那就不能不决裂了。

  当时等毛文龙回来以后,袁崇焕并未动手,相与燕饮,每至夜分;席上谈公事,袁崇焕主张变更营制,并设监司理民政,毛文龙怫然不悦,话就谈不下去了。

  于是袁崇焕讽示毛文龙辞官回乡;毛文龙说:"我一向有此意思,但唯有我知道'东事';等'东事'告竣,朝鲜衰弱,一举可以占领。"所谓"东事"即指对满洲的军事而言。毛文龙大言不惭,已使得袁崇焕大感不快,而居然还存着占朝鲜的妄想,则他的兵即令能打,亦必保存实力,对袁崇焕五年复辽的计划,完全没有帮助。至此,袁崇焕才决定采取行动。

  于是以邀"观射"为由,将毛文龙诱至袁崇焕设在山上的行帐;随行士兵摒拒在外。其过程在张岱的笔下极其生动。

  《石匮书》记袁、毛打交道,尚有他语;又袁崇焕所带亲兵无几,而双岛毛军数千,袁崇焕何能从容执法?则袁之机智,自别有过人之处,仍须看《石匮书》方知其中曲折奥妙:

  (崇焕)索其兵将名册,以给犒赏;文龙不肯进册,漫应曰:"本镇所带亲丁,现在双岛者,三千五百余人耳。明日领犒。"

  按:毛文龙不肯进册者,因袁崇焕一直要查核他的饷项支出,恐一进册则据名册核饷,情弊立见。乃约次日犒军,登岸较射。

  乃传令中军,带亲丁四面摆围,崇焕坐帐房犒赏军士。文龙来谢,坐语良久;崇焕曰:"明日不能踵别,国家海外重寄,合受焕一拜。"拜已,相约减从,山上亲丁仍于山上摆围。文龙从官百二十人,俱绕围兵,内丁千名截营外,崇焕乃命各从官过见,慰劳之曰:"各将官海外劳苦,粮多不敷,使汝等空乏,情实可悯。汝等亦受我一拜。"拜已,众皆感泣。

  按:向毛一拜,以宽其意;向众从官一拜,是一种试探。"众皆感泣"则知可以感化,可以理折,可以气夺,然后可以杀毛文龙。

  遂问将官姓名,有言毛可公、毛可侯、毛可将、毛可相,百二十人俱姓毛。

  按:此似近乎儿戏,其言夸诞。实则不然。当时投身行伍,有不知其姓者,主事者乃任意制一姓名予之,如王得标、王得胜之类。有轻率者,则故意制一恶姓怪名以相戏,湘军中不乏其例。然亦有喜舞文弄墨,特为制一与其人不称之嘉名相赠,如鲍超目不识丁,贵后始识其姓,而字"春霆",即其一例。彼时通文墨者,每以屈事武夫为耻,遇有机会,每加戏侮。如鲍超曾得部下献董香光屏条四幅,相传系李闯部下得自明宫,鲍超谓幕友:"何无上款?"此幕友答谓:"好办!"援笔在下款之上加一上款:"春霆军门大人雅正。"文士狎侮武夫,类皆如是。所谓"毛可公"、"毛可侯"的题名,亦是一时相戏,未必有何深意;而毛文龙不说真话,遂成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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