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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7_寒川子【第7部完结】(41)

  “君上,”见秦公将话说到此地,陈轸甚是衷心,拱手道,“君上仁心,微臣知矣。只是,安国君他——”话头顿住,面现忧色。

  “此人毫发无损,眼下就在咸阳,寄身上大夫府中。昨日听樗里爱卿讲,安国君抱定死国之志,绝食三日了。寡人不想让他死,而能使其生者,想必只有爱卿了!”

  “谢君上器重,”陈轸微微拱手,“微臣这就奉旨探望老友去!”

  上大夫府中后院,寂静无人。

  一处偏房的房门虚掩着,公子卬一身戎装,两眼微闭,端坐于席。

  前面案上,摆着几盘美味佳肴,全都放凉了。地上一坛美酒,坛封开启,案上一盏酒爵也早斟满,酒香菜香四溢扑鼻,但显然没有谁动过一口,一双玉筷整齐地码放。

  房门“吱呀”响过,陈轸走进,在公子卬对面轻轻坐下。

  公子卬显然察觉到有人来了,腰杆挺得更直,眼皮闭得更紧。

  “上将军,是下官,陈轸看你来了。”陈轸的声音极轻。

  公子卬打个惊战,猛然睁眼,两道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陈轸。

  “陈轸见过上将军!”陈轸两手拱起。

  “哼,”公子卬不无鄙夷地斜他一眼,“我道是谁,原是你个奸人!”

  “好好好,”陈轸竖起拇指,“上将军骂得好哇!”

  “你——”公子卬气急,“真还没见过你这般无耻之人!”

  “不不不,”陈轸连连摇头,“上将军可以骂轸是奸人,却不可骂轸无耻。”

  “咦?”公子卬倒是愣了,两眼直盯住他,“为何不可?”

  “上将军请看,”陈轸拿过公子卬前面的酒碗,倒出一些,用手蘸几蘸,在案上写出一个“姦”(奸的繁体)字,“三女成奸,女为家室,家室为私,奸即私也。轸是俗人,爱恋美女佳肴,功名富贵,是个道地的奸人。然而,轸虽奸人,却非无耻之辈。轸在魏十数年,上将军可曾见过轸做过半点无耻之事?可曾见过轸盗抢欺蒙过?可曾见过轸不忠不孝过?可曾见过轸忘恩负义过?可曾见过轸言而无信过?可曾见过轸强取豪夺过?轸敢对天起誓,轸既凭本事吃饭,亦按规矩做人,有奸心,却知耻。”

  “陈轸,”公子卬冷笑一声,“亏你还能说出这些!我这问你,你设下赌局,引诱白家少爷赌光家私,算不算盗抢?你弄出什么凤鸣龙吟,怂恿父王南面称尊,使大魏从此陷入危局,算不算不忠?父王待你不薄,你却背离父王,事魏世仇,算不算忘恩负义?至于此生是否做到言而有信了,你可扪心自问!”

  “唉,”陈轸长叹一声,泪水流出,“别人不知内情,可以这么讲,上将军怎能这么讲呢?我设元亨楼不假,可我为什么设呢?还不是因为上将军您?白少爷入局,是他自愿,我没有使人强迫过他。南面称尊,本为陛下心愿,我弄出那个凤鸣龙吟,是对陛下尽忠。陛下待我不薄是真,可我也把心掏给陛下了。至于逃离魏国,上将军你是知情的。轸若不走,上将军还能在此地见到轸吗?至于是否守信,轸无语自辩,唯有公断。他人自不待言,就上将军所知,这些年来,轸可曾有过一诺不守?”

  “这……”公子卬倒是语塞了。

  “上将军哪,”陈轸抹把泪水,“这些年来,轸之衷肠,唯将军知。轸之委屈,也只有诉予将军听啊。轸逃过庞涓剐身之难,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轸至秦,本以为再无知己,不想天意成全,今朝得见将军,死无憾耳!”从菜篮子里取出一爵,拿起酒坛,斟满酒,将对面斟满酒的酒爵端起,双手捧给公子卬。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陈轸真正是公子卬的克星,只消一番说辞,就将他驳得无言可对。见陈轸这又递上酒爵,公子卬拒绝不得,半推半就地伸手接过。

  “上将军,”陈轸端起面前酒爵,“啥都甭讲了,为你我多年来相识、相知,痛饮此爵!”言讫,一饮而尽,将空爵底朝天亮给公子卬。

  公子卬两眼一闭,一口饮下。

  “来来来,”陈轸摸出一双筷子,在菜碟子上敲敲,“上将军,垫垫肚子好喝酒。此地再无别人,你我喝个尽醉。”

  有了一,接下来只能是二。公子卬长叹一声,拿起筷子,夹菜入口。

  由于绝食三日,体力不支,腹中饥渴,这又突然开戒,把菜当饭,将酒作水,不消半个时辰,原本有些酒量的公子卬这也支撑不住,再次满饮过后,情绪激昂,先将空爵“啪啪啪啪”连续击砸案面,继而起身狂舞,以头撞柱,再后伏在柱上号啕悲哭起来。

  陈轸坐在那儿不动声色,见他哭声低下去,方才缓缓起身,走过去,两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按:“从今日起,在下不叫你上将军了,也不叫你安国君,只叫你卬兄!”

  “陈兄——”公子卬紧握其手,“魏卬此生,活得窝囊啊!”

  “卬兄,这且说说,你哪儿窝囊了?”

  “魏卬自幼喜兵,却逢战必败,好不容易打次痛快仗,这又沦为阶下囚……”公子卬说不下去,再次将头撞柱。

  “所以呀,卬兄,听轸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想开一些,未来有的是仗打!”

  “我……”公子卬的指节捏得咯咯直响。

  “卬兄,人生如梦,把酒作歌,来来来,今朝不谈这个,喝酒!”陈轸挽住他的胳膊,再次扯回案前,举爵对饮。

  又灌几爵下去,公子卬烂醉如泥。陈轸轻叹一声,命人将他背到车上,载回自己府中,安排婢女侍奉睡下。

  函谷一战,秦以一国之力,敌六国之军,不胜也是胜了。

  这也是自即位之后秦公在列国舞台上真正有意义的一次亮相。战后一月,秦公旨令清理损失,扶伤恤死,之后即论功行赏,公孙衍、陈轸、司马错、公子华、樗里疾、甘茂等一应将士,凡是参战者,尽皆重奖。即使被公子卬打得闭门不出、连丢河西数十邑的吴青,也因应对得法,使秦避免更大损失,不仅没受责罚,反倒晋爵一级。

  秦公在朝中一连颁奖数次,独无张仪。

  朝臣亦无猜测和议论,多数认为他虽然参战,却没建功,因他既无斩首,也未明确挂帅,所谋也在暗中,多是讲给秦公听的,即使公孙衍也不晓得。

  张仪初时也是诧异,以为秦公会另有说法,连候几日,仍旧不见任何说辞,好像这场大战压根儿就与他张仪无关似的。

  咸阳城内,各家府宅皆有庆贺,唯独张仪的右庶长府冷冷清清,莫说是争强好胜的家宰小顺儿脸上挂不住,即使香女也颇觉不平,要他进宫问个公道。张仪显然已经看出道道来了,笑笑说,好戏这在后头呢,要她即刻安排酒宴,说贵重宾朋马上就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几辆马车在府前停下,樗里疾、公子华、司马错三人搭作一伙直入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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