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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8_寒川子【第8部完结】(15)

  “你呀,其实已经晓得寡人在想什么了。”

  “奴婢真的不晓得哩。”毗人给出个笑,“不过,主子这般讲了,奴婢就想猜猜看。”瞥一眼惠王案面上的竹简,“主子在想国事哩。”

  “废话,不想国事,还能想啥?说具体点儿。”

  “是……想这竹简上的事儿。”

  “真就让你猜对了。”惠王睁开眼,看向案面,上面一字儿摆着七册竹简,是白虎大朝报奏时用过的。

  毗人脚步一转,移他身后,动作麻利地为他揉捏颈椎,边揉捏边笑道:“主子呀,奴婢这也提个奏本。”

  “哦?奏吧。”

  “主子这已坐有几个时辰了,该到后花园中走走才是。流水不腐,多走路,活络松筋,好处多了去了。至于朝堂上的事情,就让那些臣子们想去。主子这把头想大了,想疼了,不合算哩。”

  “唉,”惠王长叹一声,“寡人也是不愿意想呀,可……”

  惠王摇摇头,顿住话头,用力起身。毗人伸出援手,扶他站起,主仆二人在屋子里小走几圈,缓步移向房门,刚到门口,远远望到宫值内臣带着二人沿林荫道直走过来。

  魏宫臣子中,享有不通报而直接入见的仅只三人,太子申、惠施和庞涓。

  “寡人眼花了,这是哪一个?”惠王揉眼问道。

  “是武安君!他还引来一人,奴婢认不出哩。”

  “看样子,”惠王苦笑一声,“寡人这筋是松不成了。”踅回书房,复于案前坐定。

  不消一时,宫值内臣进来通报,惠王宣庞涓入见。

  君臣礼毕,惠王指着外面:“贤婿,外面好像还有个人呢!”

  “父王?”庞涓吃一怔道,“您怎么晓得?”

  “呵呵呵,”惠王笑出几声,“贤婿既引此人来,想必不是俗客,让他觐见吧。”

  庞涓出门,不一时,引张仪入见。

  惠王上下打量张仪,显然记不起是谁了:“你是……”

  “鬼谷张仪叩见魏王!”张仪拱手道。

  “鬼谷张仪?”惠王惊道,“你不是——在秦为相吗?”

  “回禀魏王,正是那个张仪。”

  惠王吁出一口气,盯张仪一时,问道:“既为秦相,为何以布衣之身觐见寡人?”

  “想与大王私谈。”

  “这里没有外人。”惠王指着庞涓,“这是寡人贤婿,也是你的同门。”指毗人,“这是寡人近侍,无碍私谈。寡人老朽,张子有何指教,尽请直言!”

  “魏国危矣!”张仪再次拱手,一字一顿。

  张仪劈头就是此话,魏惠王大怔,看看庞涓,又看看张仪,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面前白虎的竹简上,良久,指向旁边客席:“请张子入席详谈!”

  张仪在客席正襟坐定,二目如炬,直射魏王。

  “魏国朝野上下一切如常,”魏惠王倾身问道,“张子何出此言?”

  “如果不出仪之所料,”张仪拱手胸前,侃侃言道,“魏国已经陷入外困内忧,如猛牛落井,亡无日矣。”

  “这这这,”惠王蒙了,苦笑一下,看向庞涓,见他闭目不语,又回视张仪,“何以内困外忧,请张子指点!”

  “是外困内忧。”

  “对对对,请张子详言!”惠王急不可待了。

  “先说外困,”张仪缓缓说道,“南向,魏楚毗邻,魏先将军吴起掠取大梁及周遭楚地二百里,现将军庞涓再掠陉山及周遭楚地一百里,旧怨不提,单是这两桩新案,于魏是喜,于楚却是截肢之痛;东南向,魏宋毗邻,先将军吴起夺占襄陵,襄陵乃宋先祖襄王寝陵,今为魏郡,宋人耿耿于怀;东向,与卫毗邻,卫之祖地,大片皆入魏境;东北向,魏齐接壤,前仇旧怨尽皆不提,想必齐王不会不惦念黄池之辱,将军田忌更不会忘记女妆之羞;至于三晋,魏与赵、韩,国土犬牙交错,利害息息相关,百年来磕磕碰碰不提,单是恶战硬战,当不下三十次,边城旗帜交替变换,朝魏夕赵,亦不为惊奇;更慌急的是西向,魏与强秦之争……”

  张仪顿住话头,微微闭目。

  “这些陈年旧事无不是秃头上的虱子,凡人皆知,还请张子讲些新的。”惠王不耐烦了,欲听下文。

  “我王好喻,仪方才所言,确为秃头伏虱。然而,凡人所见,无非外象,唯有大王,当该知痛知痒啊!”

  “请张子详释!”知痛知痒四字显然刺激了惠王,探身向前。

  “六国伐秦而兵败函谷,大王想必不会认定是庞将军无谋、魏武卒无勇吧?”

  想到虎牢关上四王信誓旦旦伐秦,两军对阵之时,楚兵却裹脚不前,齐兵更是迟迟不到,惠王轻叹一声,不再吱声。

  “再讲内忧。”张仪不再给他思考时间,“远且不提,单是近年仪之耳闻目见,魏居中而四战,兵革未歇,民无生息。函谷战后,庞将军痛定思痛,图谋东山再起,年年增扩武卒,日日练兵备战,欲雪前仇。然而,魏土不增反减,魏民时有逃离,税赋日少,府库日竭,苍生日苦,君臣互怨。敢问我王,凡此种种,想必不再是秃头之虱了吧?”

  魏惠王额头汗出。

  庞涓显然没料到这又扯到他身上了,略是诧异地看着张仪。

  张仪似是讲完了,闭目静坐。

  “张子既知魏国困境,”惠王拿毗人递过来的丝绢擦把细汗,“想必亦有摆脱之计了。寡人不才,敬请张子赐教!”

  “两个字,连横!”

  “连横?”许是第一次听闻此词,惠王一双老眼眨巴几下,“何为连横,还请张子详释!”

  “苏秦不是在列国倡导合纵吗?纵即南北,三晋合纵,外加燕楚,构成南北一线。至于齐国入纵,不伦不类,别有用心,可以不计。纵亲六国会于孟津,旨在制秦,六君誓师,纵亲达到绝顶。圣者曰,月圆则缺,杯满则溢。苏秦身挂六印,号令六君,堪称人臣之极;六师毕集于函谷关外,堪称纵亲之极。物极必反。六君会盟,却各怀其私,六师毕集,却不战而却,正应极、反之理。”

  “甚是,甚是,”惠王连声应和,“张子说下去!”

  “田有阡陌,道有纵横,纵势既衰,横路当行。魏国远策,当是去纵入横,与秦结盟!”

  听到这里,惠王显然明白过来,方脸拉起,久不说话。

  “连横长策有何不妥吗?”张仪忖透惠王心思,直追过来。

  惠王二目如炬,直射张仪,一字一顿道:“只有一个不妥,河西!”

  “敢问我王,河西有何不妥?”张仪似是不知趣了,紧追不放。

  “秦人玩弄诡计,霸我河西,七百里江水,数十万臣民,一夜之间,尽为秦有,十几万勇士的尸骨,这还长眠于河西地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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