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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11)

  曹胤不忍再打,所以就罚跪。而这罚跪偏偏是阿瞒最不在乎的事情。从前在洛阳,只要犯了错误父亲便叫他跪在当院里反省。阿瞒从小惹的大祸小祸足有一箩筐,罚跪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最频繁的时候一天能罚四次,跪下没一会儿的工夫想个法子哄父亲一笑就又起来,没事儿一般继续我行我素。如今曹胤罚他是为了让他用心念书,阿瞒却是抱着竹简跪在那儿装模作样,看似摇头晃脑读得津津有味,其实心思早跑到夜郎国去了。

  这一日午后,阿瞒又被罚跪了,依旧是抱着书在院里出工不出力地耗时辰。这副德行,曹胤俩月来见得多了,也懒得与他置气了,干脆卧在书房里小憩,看谁耗得过谁。阿瞒原指望跪一小会儿,寻个机会逗七叔一乐就起来了。可是将近半个时辰了都没有动静,抻着脖子往堂屋里瞅,才发现七叔睡着了,便也松了口气,坐在地上歇着。百无聊赖之际,越坐越困,眼皮一阵阵发黏,索性把书简往边上一扔,歪在墙角阴凉下迷迷糊糊也打了盹。

  就在他似睡非睡之时,只感到脑门上一疼。阿瞒一惊,料是七叔动戒尺了,睁眼却见身边无人,一颗小石子兀自在地上打着转。再瞧,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正扒在对面的院墙上朝他吹口哨呢。阿瞒认得,是曹炽的儿子,本家兄弟曹仁。

  “嘿!你过来呀!”

  阿瞒见他开嚷,忙抹脖子示意他放低声音,蹑手蹑脚蹿到墙根下面,压低声音道:“你别叫,七叔睡着了。”

  “找你有事儿!快跟我走。”曹仁扒着墙头。

  “什么事儿?”

  “军国大事。”曹仁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

  “我这儿罚跪呢,离不开。要是跟你出去,又要挨打了,你先回家,一会儿我找你去就是了。”

  “没工夫跟你废嘴皮子了,快跟我走吧。夏侯家那帮崽子们要抢咱的那块宝地,有道是打架亲兄弟,你也算一个,不去可不行!”

  “原来是叫我去助拳呀?”阿瞒白了他一眼,“这种事儿想起我来了。我跟他们又不熟,还是不去了。”

  “别废话了,快点儿吧!恐怕都已经动手了。”言罢也不由阿瞒分说拉着他的膀子就往墙上拽,“你再不走,我可大声喊了。”阿瞒没办法,不好惊动七叔,只得随他翻过墙,踉踉跄跄跟着他奔跑着去了。

  曹仁所说的“宝地”其实就是他家院子西面的一个小土坡,隔一条小河则是夏侯家的田产,开荒太麻烦、房子又盖不下,所以那个土坡实际上是一块两家都不管的荒地。只因为坡上有三棵古槐,孩子们总喜欢攀到树上玩,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曹家小子们的地盘。可如今,河对岸夏侯家的孩子们却要杀过来了。

  阿瞒随着曹仁跑到地方一看,可真热闹:大的十三四,小的七八岁,族里各家各户的孩子全来了,手里还拿着石头、木棍、顶门杠,一个个守着土坡满脸严肃。再往河那边看,夏侯家的兄弟们也都到了,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眼瞅着已然是“两阵对圆”,一场“大仗”一触即发了。

  夏侯家的孩子以夏侯渊、夏侯廉为首。那夏侯渊虽不过十一岁,却高人一头、乍人一背,从小在外面厮混玩耍,晒得黑黝黝的,在人堆里一站,特别显眼。夏侯廉却是最矮的,莫看年纪小,嘴上可不饶人,在河那边扯着嗓子大呼小叫:“你们说是你家的地,你开口叫那大槐树,看它可会应你?我还说是我们家地呢!反正土坡那一片荒着又没有地契,谁能占到就算谁的。你们曹家小子马上退出去,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河这边的孩子要数曹洪这小子最不省事了。他父亲早丧,原是跟着伯父曹鼎一处生活。曹鼎本性粗疏,对曹洪不加管教,后来又到扬州为官,这小子也就没人管教放了羊。他听夏侯廉这么说,怎肯罢休,开口便骂道:“滚你娘个蛋!小爷我从落草就在这儿玩,有尿都撒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这早已经算是我曹家的啦!你小王八羔子要是有种,过来咱俩单比划,看看谁的胳膊根子粗!”说着还把小拳头一举。他俩这么一嚷,两边的孩子都跟着起哄,到后来就变成隔河对骂了。

  阿瞒是主张息事宁人的,听这些乡下孩子满口爹娘祖奶奶的胡喊滥叫,实在觉得不像话。有意请夏侯家的孩子们过来,今后大伙一起玩。可是他才回乡几天,曹家孩子们都以曹仁、曹洪为首,谁肯听他插嘴讲话。两边的孩子越骂越僵,到最后夏侯渊放开嗓门一声断喝:“别废话啦!拌嘴算什么本事?不管是谁家的地,反正我们要了,不服气咱们就动手!”

  莫看嚷得厉害,真说到打架曹家孩子们还是不成,多少有点儿怯阵,都不置可否眼望曹仁。曹仁咬牙道:“呸!大丈夫能死阵前不死阵后,宁叫打死不能叫他们吓死。”

  “对!”曹洪接过话头,“咱们的地方凭什么让给这帮小王八羔子?跟我上!打他娘的!”

  这一嗓子可惹了祸,霎时间小河两岸就开了锅,什么杀七个、宰八个、门后戳九十九个的一通乱嚷,哪个叫石头、瓦块、枣木棍,形形色色的“兵刃”举起来就往前冲。有的抡着棒子不问青红只管打,有的专捡平日看着不顺眼的单练,有的窜来窜去找便宜专打太平拳,有的见势不好想退却绊一个跟头。刚开始还有模有样,后来就全滚到了河里,挤挤插插的人堆里有家伙也不管用,全都撒了手,使绊子的使绊子,背口袋的背口袋,用嘴咬的用嘴咬。河里石头本来就滑,这群孩子你揪着我,我拽着他,稀里哗啦翻一倒就是一大片,也顾不得滚了一身泥、呛了几口水,勉强爬起来接着瞎比划。

  毕竟曹氏是官宦人家,子弟里有小一半是念书的,自比不了夏侯家是庄户出身,工夫一长就渐渐招架不住了。夏侯家的孩子则越打越来精神,尤其是夏侯渊,横冲直闯挥着小锤子般的拳头,挨上就是一溜跟头。不多时曹家孩子大多被赶上东岸,只剩下曹仁、曹洪几个还在河里翻腾。

  最后曹仁见大伙都打散了,只得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上岸来。夏侯廉自鸣得意,第一个蹿到大槐树上:“我们赢啦!以后这块地方是我们夏侯家的啦!曹家小子,以后不准你们再来!”

  曹家孩子们扫眉吊眼、垂头丧气、拖泥带水地又聚拢起来,有的额头青肿、有的衣服扯破了、有的滚了一身泥、真有年纪小眼窝浅的一个劲抹眼泪。曹洪还不服不忿的:“你们这帮废物,怎么都不肯卖力气呢?照这样下去,他们这帮小王八羔子还不得跑到咱墙根底下撒尿?这还了得!”

  “还没出力,我揍倒了俩!”

  “他们仨人打我一个呀……”

  “我牙都打活动了。”

  “我腮帮子都打肿了。”

  “过了今儿还有明儿呢,咱们走着瞧……”

  众孩童歪歪唧唧正抱怨着,却见阿瞒站在一旁捂着嘴乐,衣服干干净净连道褶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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