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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746)

  曹操览罢虽然再次辞让,却感“盛情难却”稍有动容,决定象征性地只接受魏郡一地作为自己封国。但群臣再接再厉二次上书,坚持要曹操把冀州十郡照单全收,还说“今魏国虽有十郡之名,犹减于曲阜[1],计其户数,不能参半,以籓卫王室,立垣树屏,犹未足也”。

  群臣劝进恳切至极,但曹操难得秉承道家之义,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坚决不肯接受。于是天子刘协再次下诏,丞相名至实归,理应晋位公爵。这次曹操不再违拗,立刻上表朝廷,信誓旦旦:“今奉疆土,备数藩瀚,非敢远期,虑有后世;至于父子相誓终身,灰躯尽命,报塞厚恩。天威在颜,悚惧受诏!”终于“勉为其难”接受了册封。

  于是建安十八年五月丙寅日,天子刘协遣御史大夫持节赴邺城,正式册命曹操为魏公。曹操也不再惺惺作态,传令将幕府隆重装点,那些早就由梁鸿书写好的宫殿匾额终于取代了各个堂阁的旧匾,从未正式启用过的幕府西院四门大开,幕府群僚、魏郡官员以及曹门列侯在丞相率领下齐聚文昌殿,恭候天子使臣大驾。

  御史大夫郗虑虽无实权,却还有利用价值,终究不能轻易告老,他又接受了一个既屈辱又光荣的使命,当殿宣读天子册命: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越在西土,迁于唐、卫,当此之时,若缀旒然,宗庙乏主,社稷无位;群凶觊觎,分裂诸夏,率土之民,朕无获焉,即我高祖之命将坠于地。朕用夙兴假寐,震悼于厥心:“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能恤朕躬?”乃诱天衷,诞育丞相,保乂我皇家,弘济于艰难,朕实赖之。今将授君典礼,其敬听朕命……[2]

  这篇册文洋洋洒洒大笔华翰,历数曹操的十大功劳:首倡义军,讨伐董卓;消灭黄巾,安定关东;迁都许县,恢复祭祀;棱威南迈,铲除袁术;收复河内,张、杨败亡;回师东征,吕布就戮;官渡大捷,肃清袁氏;远征乌丸,威震异族;南征刘表,荆襄投降;痛击马、韩,抚和戎狄。“虽伊尹格于皇天,周公光于四海,不能与之相比……”可谁能想到,如此激扬的册命竟与那篇极尽模糊之能事的荀彧碑文一样,皆出自潘勖之手。也真难得他在秦说秦、在楚说楚。

  更为荣耀的则是受赐九锡。九锡者,车马、衣服、乐则、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jù chàng),是天子奖赏臣下的最高荣誉。车马,乃是大辂(lù,礼制之车)、戎辂(战车),配以玄牡二驷(黄马八匹),按照礼法考究,能安民者赐以车马;衣服乃朝堂礼服,上有衮冕九章纹饰,能富民者赐衣服;乐则,校订五音之具、六佾之舞,能和民者赐以乐则;朱户,允许使用红色漆饰大门,民众多者赐朱户;纳陛,宫殿阶梯中间特凿的玉阶,不与旁人共道,能进善者赐纳陛;虎贲、斧钺,赐守门虎贲之士三百人,配以斧钺各一,能退恶者赐虎贲、能诛有罪者赐斧钺;弓矢者,彤弓矢百,玄弓矢千,能讨不义者赐弓矢;秬鬯一卣(yǒu),乃黑黍、郁草所酿香酒,用以祭祀祖先之用,孝道备者赐秬鬯。按照礼法考证,一切臣子不论官职大小皆可受封,但古来罕闻其事,唯晋文公以城濮之功受赐,王莽代汉帝理政而得封。

  又考古之《周礼》:一命受职,再命受服,三命受位,四命受器,五命赐则,六命赐官,七命赐国,八命作牧,九命作伯。曹操实际已不单单是列土封疆的封国之主,还是诸侯百僚之令主,集大汉丞相、公国君主、诸侯霸主于一身,离真正的天子之位不过一步之遥。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迈出这一步。

  郗虑宣读册命已毕,退至殿下,虽是钦差之身却要与魏国的官员一同下拜。那些满心攀龙附凤要做开国元勋的人哪里还管孝武帝定下的规矩,齐声高呼“万岁”,声震殿宇绕梁三日,大有革命更始之气。冀州十郡从此更名魏国,成为曹家“私有财产”,而十郡之一的赵国原是汉家诸侯王之地,赵王刘珪只好听凭摆布迁徙至博陵,乖乖让出国土。而曹植原为平原侯,也改易为临淄侯,儿子不能与老子争地,要占还是占汉家的土地,真是锱铢必较!

  虽然天下没统一,这场封国盛典依旧进行得像模像样,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一国之母、国之储君的人选没有确立。魏公夫人是谁倒没什么悬念,卞氏跟曹操时间最长,俨然一家主母,又有曹丕、曹彰、曹植三子长成,英明半世的曹操也不至于老来糊涂偏心姬妾。曹操暂不给她这个名分,或许只是对原配丁氏的尊重,但世子是谁就难捉摸了。曹丕五官中郎将、副丞相的身份早定,按理说魏国世子也应该是他,但曹操却不把这事敲定,反而释放了一个模糊的信号。他颁布教令,将先朝尚书卢植之子卢毓、女婿夏侯尚、能吏郭淮等派到曹丕府中,又让名臣郑泰之子郑袤、记室刘桢、文坛新秀任嘏等充任曹植属下。一时间五官中郎将府与临淄侯府人才济济旗鼓相当。

  自古以来储君被喻为“国本”,不但关乎家国兴衰,还牵系多少官员的仕途命运。谁都看得出来,曹操在这件大事上犹豫了……

  小姐闹府

  曹丕自从回到邺城就无一日安宁,先是筹办建国仪式,继而受命督建曹氏宗庙,接着又有噩耗传来,谏议大夫张范去世了。当初曹操指派张范与邴原督导曹丕,无论何事都要向两位老臣请教,曹丕对张范执弟子之礼,还得为他忙丧事。至于邴原,受任五官将长史以来从未当过差,声称不敢狂妄指教丞相之子,整日闭门在家静养不出;老人家姿态倒是很低,却给曹丕添了麻烦,遇事请教是父亲吩咐的,曹丕岂敢不遵?可邴原不来,又不能挑老人的错,只能一趟趟往他府上去。好不容易册封之事结束,家庙也建得差不多了,父亲又把一群新僚属塞到他府里,有几位曹丕并不熟识,乱哄哄地还没理出个头绪,父亲的命令又来了——搬家!

  曹丕兄弟所居在幕府正南、大街两侧,同样的府邸共五座,除曹氏兄弟占着三座,另两座一直空着。这五座宅院都是正堂广大、两侧厢房对称,前大而后小,做官衙倒比居住适合。当初搬进来时,曹丕、曹彰就觉不伦不类,现在才知父亲深谋远虑,早计划封公建国,当初盖的就是官衙,给列卿官员预备的。曹丕等人则移居到邺城东北新建的戚里。

  曹植这半年多监督营建,事先有准备,东西早就挪得差不多了;曹彰也好办,无官一身轻,除了妻妾没外人,只要把他养的那群宝马灵獒牵过去就齐了。曹丕可难了,刚从征回来,掾属仆从一大群,提前也没准备,光是要搬的简册就得装十几车,到那边还得安排大伙儿的办公之地。父亲叫搬就得搬,收拾干净房子新官还等着上任呢!于是前堂文书装箱入柜、后堂衣服打包袱,众掾属东寻西找自己负责的公文,仆僮搬着几案屏风进进出出,乱哄哄忙得不可开交。

  曹丕这会儿也顾不得副丞相的派头了,穿一袭单衣,叉腰往堂上一站,东张西望不住叮咛:“轻拿轻放,那是刘威送我的翡翠屏风!”“百辟刀呢?到那边还得挂呢。”“这几卷《中论》徐幹刚刚写成,我借来看的,别弄丢了。”“那圆乎乎的是什么?咳,叡儿的皮毬!叫他自己收着。”“朱铄!朱铄!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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