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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79)

  “回光返照。”卞秉叹息了一声。

  没有人再去劝环儿,大家各自沉寂在苦痛悲伤之中。卞秉又掏出笛子,吹了一曲《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曹操和卞氏帮老人家穿好衣服,叫楼异通知桑园附近的乡亲们;又叫卞秉等人赶车速往长垣县采办棺椁,将郭景图停在草庐内,诸人皆在桑园留宿一夜。

  第二日,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了。郭景图活着的时候对百姓操尽了心、散尽了财,哪个不感恩戴德?诸人抹着眼泪,就在桑园畔将郭景图安葬了。因为老人除了小环儿再没有亲戚,桑园便交与其他百姓打理,继续为穷人供桑叶。环儿这两天眼睛都哭肿了,到了启程的时候,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卞氏抱着她哄着,卞秉给她吹笛子,最后总算是挥泪上了马车。

  家族遭难本就沉闷,如今又多了一份悲伤。诸人不言不语,一路向南,渡黄河、过孟津,又行了七天,闷闷不乐总算是到了沛国谯县。这些天最苦的要数卞秉,把所会的曲子都给环儿吹了个遍,嗓子都哑了。

  眼看着车过谯县城西三十里,隐隐约约看见是到了自家村门口,曹操松了口气。哪知还没进村子,忽听见有人自后面大声呼叫:“停车!停车!”曹操自马上回头一看——原来是秦宜禄!

  秦宜禄骑着马疾奔而来,风尘仆仆,眼里布满血丝,到了近前简直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想必他从洛阳出发一定是昼夜赶路没有休息。

  “怎么了?有什么消息?”

  “哇……”秦宜禄咧开大嘴便哭。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诸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宜禄抹了一把眼泪,他脸上都是土,简直和了泥,抽噎道:“四老爷殁在牢里了……”

  曹操脑子里轰地一声——四叔死了!搁下死的先顾活的:“我爹爹和二叔怎样?”

  秦宜禄支撑着站起来,他一路打马狂奔,连大腿都磨破了,忍着疼抽泣道:“老爷倒无妨,二老爷却病得不成样子了,我一人照应不过来。洛阳的宅子被朝廷收了,二老赁了城西一座小宅子,四老爷的尸体没地方停,还在牢里呢!得赶紧奔丧,把四老爷拉回来呀。”

  曹操这会儿脑子里都乱了:四叔就一儿一女,女儿嫁与宋奇,早跟着宋家人一同丧命。独生子在他当吴郡太守的时候就死了,留下一个遗腹子曹休,孩子太小还在怀抱,孙子是指望不上了。

  倒是卞秉一句话提醒了他:“得叫子廉哥哥奔丧,他是四叔亲侄子,必须得他去。”论关系也只有让曹洪去了。

  “对对对……我不进村子了,有劳贤弟去一趟,告诉子廉一声。”曹操眼望着前方茫然道。

  卞秉把头一摇:“姐夫您真是懵了?我只听您说过,可不认识他呀!我找他说这些,算是怎么回事儿?还得您亲自去。”

  “这可叫我怎么去呀?”曹操的眼泪这才簌簌流下来,“我一进村,大家就全都知道了,四叔没了,我怎么跟七叔交代啊?他老人家还病着呢!”

  “还是我去吧。”秦宜禄便不多说,连忙跨马进了村子。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环儿都不发一言,愣痴痴各自立在寒风中。谁都明白,曹家的命运不容乐观。

  少时间,秦宜禄便带着曹洪出来了,还有曹德、夏侯兄弟也跟了出来。明明是多年未见,这时候却都没有心情叙谈。曹洪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牵着马、背着小包袱。

  曹德森然道:“阿瞒,咱们得把爹爹和二叔也接回来才行。子孝在淮南,一两天之内还回不来呢。”曹仁举孝廉后到淮南为吏,虽然罢官但路途较远,他弟弟曹纯还小,不能跟着去。“你一定累了吧?我跟子廉去。”

  “不累!这件事还得我去,你得照顾七叔,四叔的事儿,慢慢地跟他讲。”曹操又指了指卞氏姐弟,“他们姐弟俩还是交与你照顾,不过要带他们回家,你把这些年的事情全告诉你嫂子吧!”说着他看了卞氏一眼。

  “夫君你放心,我会尊重姐姐的。”卞氏朝他点点头。

  “我对你绝对放心……宜禄和楼异,你们俩休息两日,然后带着车启程,准备拉老人家回来。我和子廉现在就走,早到一天踏实一天!”

  “等等!”夏侯惇忽然叫住他,“孟德太累了,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曹操想拦,但忽然想起他和自己的真实关系,父亲也是他亲叔叔呀!近二十年未见过了,带着他也好。此刻无声胜有声,曹操、曹洪、夏侯惇各自上马,连连加鞭又赶往洛阳。

  没进家门又要去奔丧,曹操觉得很累,但是现在一股心火支撑着他。纵有千般芥蒂,父子连心啊……

  第十五章 家族走向没落

  二尸还乡

  四叔曹鼎给曹操的第一印象是潇洒倜傥,当年他在谯县家乡蹴鞠的那一幕永远印在曹操脑子里。他一动一静透着洒脱,似乎张扬的活力从未因为年龄的增长而磨灭。当然,除了这种气派之外他还是一个贪婪跋扈的人。在曹操的记忆里,从未有人像他那样,贪得光明正大,跋扈得毫无忌惮。

  可是现在呢……曹鼎就一动不动停在当院中。刚刚从洛阳天牢运出来的尸体,衣服破烂得像个街头乞丐。原本富态雍容的宽额大脸已经蒙上了一层惨灰,稀疏焦黄的头发如枯草般松散开着,嘴唇几乎成了迸裂的白纸……他再不能对别人大呼小叫了,再不能把手伸向金钱和女人了,当然也不能和侄子们一起说笑蹴鞠了。

  曹洪亲手为他的伯父脱下囚衣。曹鼎身上伤痕累累,有些是擦伤,有些是磕伤,还有一些明显是皮鞭抽的,令人发指的是他右手的指甲竟然全部脱落!

  “混蛋!”曹洪一拳打在停尸的板子上,“这绝不是抱病而亡,是被他们活活折磨死的!”

  曹操瞥了一眼那只布满血痂形态扭曲的手后,觉得一阵眩晕,赶紧把脸转开了:“太过分了……即便他老人家有罪,也不能这样对待他呀。刑不上大夫,他们不懂吗?”

  曹嵩此刻坐在堂屋里,惆怅地闭眼倚着桌案,听到儿子问话,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不是朝廷的法度,恐怕是段颎吩咐人干的。”

  “那老贼落井下石?”曹操怒火中烧。

  曹嵩睁开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没办法,他们说是病死的就是病死的。对罪人而言,哪还有什么天理?当年陈蕃被宦官乱拳打死,记得官簿也只不过是‘下狱死’三个字。段颎如今炙手可热,谁也奈何不了他。要怪只怪我们当初不该与他翻脸,招惹了这条恶狼。”他看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曹炽,“我糊涂啊……要是当初听你一句劝,老四何至于有今天呢?”

  曹炽对他这句话没有什么反应。更确切地讲,这些天他一直没有任何反应。他发髻蓬松呆坐在那里,两只眼睛瞪得像一对铃铛,神色充满了恐惧,大家的话一句都没能钻进他的脑子里。他就始终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恰似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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