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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812)

  家丞邢颙,北土之彦,少秉高节,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桢诚不足同贯斯人,并列左右。而桢礼遇殊特,颙反疏简,私惧观者将谓君侯习近不肖,礼贤不足。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以此反侧。

  曹植哭笑不得地看完谏书,瞅瞅跪在一旁煞有介事的刘桢:“怎么回事?如今怎么连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刘桢一本正经:“属下是为侯爷着想。”

  司马孚跪在另一边,也跟着帮腔道:“公幹所言极是。”

  “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倒是篇好文章。”曹植轻轻把它放在一边,笑道,“是我没睡醒,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叔达若说这种话我不奇怪,可你还是潇洒诙谐的刘公幹吗?”

  刘桢不禁怆然——自从获罪被释他就再也潇洒不起来、玩笑不起来了,果真就像那块石头一般棱角已磨尽。宦海沉浮绝非游戏,明枪暗箭是是非非,身在其中不可能嬉笑怒骂无所顾忌,胡闹了半辈子,也该回归正道了。

  “属下平素不谨,深以为今是昨非,恳请侯爷纳此良言,属下感激不尽。”说着刘桢磕了个头。

  “人之相交贵在率真,你又何必这副素面朝天的样子?”曹植甚感可惜,“邢子昂北土彦士,我平素礼数未敢有亏,重春华而忘秋实又从何谈起?”

  刘桢道:“侯爷对邢公确实恭敬有礼,但您整日招揽一群不羁文人,言笑不拘亲昵戏狎,邢公那等保守之人如何看得惯?人分长幼,德有高低,他号称‘德行堂堂’,怎屑与刘修、王象这般人为伍?”

  司马孚也接茬道:“前番邢公密奏之事侯爷难道忘了?如今杨修已数月没登咱府门,丁仪兄弟也很少来了,旁人尚知避嫌收敛,侯爷实在应该收一收锋芒才是,似五官将……”

  “像大哥那样还有意思吗?”曹植打断他话,背手起身,“畏首畏尾虚情遮掩,还有何意趣?我本就无意与他相争,不过想为国家、为父亲做些事,若因俗世侵染毁我之心性,不能为也。”

  司马孚却道:“人间之水污浊,野外者则清洁。俱为一水,源从天涯,或清或浊,所在之势使之然,非干心性也。侯爷品性纯良无以复加,然不能融于世,又谈何作为?天道有真伪,真者固与天相应,然伪者人加智巧,亦与真者无异。只恐侯爷之诚未能感天,却被矫情伪饰者所扰。”他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不管他兄长如何立场,至少他是真心实意想辅佐好曹植。

  曹植却只微微一笑——司马孚自从入府几乎天天向他谏言,他固然念其一番好意,但早已不大当回事了。

  刘桢见他全不在意,又道:“克己复礼本为国之正道,侯爷岂能不纳?”

  “哈哈哈……”这种话从刘桢口中说出,曹植总觉好笑,“公幹亦知克己复礼?外面那些朋友嬉笑戏狎,论起来你可是始作俑者!”一句话倒把刘桢噎得无言以对,真不知这些年他与曹植意气相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司马孚还欲再谏,忽见郑袤急匆匆闯了进来:“启禀侯爷,崔公被大王下狱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立当场,刘桢疑惑地问:“哪个崔公?”

  “还有哪个崔公?崔季珪崔大人。”

  “胡言……怎么可能……”曹植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相信。在他们看来崔琰不但是国之忠良,还是曹操所倚重的大臣,十余载恪尽职守,怎么可能获罪?

  “千真万确!”郑袤急得跺脚,“有人与崔公作对,寻了一封他与杨训往来的书信呈献大王,也不知上面写些什么,大王看后指责言辞不逊,派人连夜将崔公抓捕入狱。今晨消息传开,众臣都争着往宫中求情呢!”

  曹植蹙眉片刻,却道:“料也无甚大事,这般老臣父王不会随便处置。以前贾逵不也下过狱么?前几日徐奕遭斥罢官,如今不还在朝里挂着议郎的衔么?崔公秉性倔强难免与人结怨,父王自会明察秋毫,再说还有群臣保奏,料也无妨。”

  “借一步讲话。”郑袤也不顾尊卑了,拉着曹植出门来至檐下,耳语道,“我听宫中之人传言,构害崔公的好像是丁仪。”

  曹植一怔,顷刻间明白了——丁仪欲扳倒崔琰助我登位,怪不得近来少来我府,果真是故意避嫌;可崔琰是耿介忠义之人,若这样被丁仪整倒,岂不是我害了他老人家?

  “丁正礼做事太过偏激,事先竟不与咱商量。”郑袤话要说又恐刘桢他们听见,小声嘀咕着,“听闻信中所言非同小可,大王震怒已极,绝不会轻饶崔公。此事关乎侯爷声誉,无论如何您得入宫保奏,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啊!”

  “这……”曹植犯了难。论情论理都该出头为崔琰说句话,无奈他原配夫人乃崔琰侄女,连信上写的什么都没搞清楚,这么冒冒失失跑去保崔琰,倒似是徇私情!曹植暗暗埋怨丁仪做事不当,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家僮禀报:“夫人请侯爷后宅叙话。”

  “你且等等。”曹植甩下郑袤先奔后面,一进后宅垂花门,就见妻子崔氏跪于当院,后面还有一堆女眷,皆是崔家之人,也都陪跪着,“你们这是……”

  崔氏以膝代步爬到丈夫身前:“贱妾恳请夫君救我叔父一命!”

  曹植与她虽不敢说举案齐眉也甚是恩爱,连忙搀起:“你这又是何必?我自会想办法,这事急不得。”

  崔家之人怎能不急?崔琰之女跪在地上泣道:“侯爷岂不知我父何等忠良?昨夜虎豹士闯入我府,不由分说就将他绳捆索绑拿往监中,大王天威难测,若再不救只恐……只恐……”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众女眷也都跟着哭。

  还有个衣饰华贵的老太太,也不知是崔家什么人,又是叩头又是央求:“我家大人阻侯爷为嗣,老妪代为谢罪。只求侯爷念在与崔氏联姻份上,您就高高手,饶了我家大人吧……以后清河崔氏对侯爷忠心不贰……”

  “啊呀!这从何说起!”曹植就怕有人瞎揣摩,可现在连内眷都认为崔琰是他害的,怎逃世人悠悠之口?懒理是非偏偏惹上是非,曹植急得团团转,一院子女眷搀也不是、扶也不是,妻子也跟着啼哭不止。

  曹植把心一横:“也罢,我去求情便是。”回到前院见郑袤连马都叫人备好了——听说夫人找他,就料到得闹这么一出!

  两人牵马出院,外面相候的宾客一股脑儿围上来施礼。刘伟笑呵呵道:“在下特来请临淄侯赴宴,钟公新近举荐一个才子,还是尊家同乡,名唤魏讽,谈吐风流出口成章,已在西曹备选。今日我与家兄做个小东,邀了不少好友,连宋仲子先生也要来,请侯爷赏光。”刘伟的家兄正是曾为五官将文学,又调任朝臣的刘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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