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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912)

  不知不觉间曹丕哭了,在他出生以来的三十三年间他极少为亲人动情,甚至连他自己都承认自己的狭隘自私,可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他原本有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啊。

  哭泣并不意味着悔恨,迈出的步伐收不回来,至高权力始终是他的梦想,只要达到目的,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所以当他驰马进入邺城时早已拭去泪水,恢复了平日的庄重矜持,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邺城还是老样子,一切井井有条,襄樊败绩似乎并未引起波动,曹丕不及盥洗更衣先入宫,至台阁与群臣相见。莫看朝廷表面无事,群臣都快急疯了,见他回来哭的心都有——危难之际太子擅离京师,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这时候若出了乱子谁负得起责任?钟繇、华歆等老臣对太子言辞批评,曹丕也自知理亏,一概诺诺称是,对大家好言抚慰。

  乱了好一阵子,又谈了谈军中现状,群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六七天的工夫早积压了大量公文,虽说尚书们都处理完了,却还等着太子审批用印呢。曹丕不敢再延误,命从人一并捆扎,带回府慢慢看,这才回转府邸。东宫司马孚、王昶等人这几天也是六神无主,见他归来无不加额庆幸,曹丕对灌酒之事讳而不谈,只说父王的病体,又亲手写了问安的手札,命人给太子太傅邢甬送去。

  该料理的都料理完,又沐浴更衣,洗去风尘,曹丕才踏实下来,将公文逐一翻看,皆是各地镇压凡民、秋收粮秣的奏疏,并无棘手之事。这会儿他哪有心思细抠这些琐碎杂务?眼睛瞅着这些官样文章,手中茫然画诺,心思却完全跑到了别处——曹植已被灌醉,父王又会如何安排军务?等到襄樊之战结束,父王班师还朝,如何再讨老人家欢心?曹植已被压制,可曹彰还在长安,这根钉子又该怎样拔?曹丕要应付的问题还多着呢,他筹划着命刘慈再行搜集情报,还打算写信至朝歌,向吴质问策……

  正胡思乱想间朱铄又来禀报:“长乐卫尉陈祎求见。”

  “哦?他来做什么?”

  “在下不知,但他说有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太子。”

  “危言耸听!”曹丕一笑而置之——陈祎新近提升为长乐卫尉,职责是护卫后宫,如今王后与多数宫妃皆在军中陪驾,陈祎哪有什么要紧差事?但笑过之后曹丕还是允许接见了,毕竟也是宫内近臣,多结交还是有好处的。

  哪知陈祎上得堂来,未及施礼直挺挺跪倒:“有人阴谋造反,请太子速速决断!”

  “什么?”曹丕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当年父王西征关中就有田银、苏伯叛乱,怎么这种事又叫我摊上了?

  事情起源于相国西曹掾魏讽魏子京。这魏讽也算奇人,一介书生凭着魏王乡人的身份和三寸不烂之舌游走邺城做客百家,竟谋得相国掾属之位,还真有点儿本事。不过在他担任相国西曹掾后,渐渐发现仕途之路并不似他预想的那么容易,钟繇虽任相国,并没多大权力,充其量只是元老之首;而相国掾属实际只是一帮无所事事、坐而论道的闲人,就如同灵帝朝以前的三公掾属一样,充当这职位只是摸到了入仕的敲门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但魏讽自负甚高,又自认为才智超凡,欲建奇勋而登显位,可不愿这样一天天熬,心里难免有落差。更令他苦恼的是,他发觉自己入仕的第一步竟然迈错了——曹家倚重的是以颍川之士为首的中原大族,可他交往最深的却是一群年纪甚轻的荆州人,这些人虽恭维他,崇敬他,却对其仕途没有任何帮助。反之这些家乡根基在刘备控制下的荆州人本不入中原名门的法眼,魏讽与他们走得这么近,也被视为异类,连辟用他的钟繇也对他日渐冷淡,长此以往还有何前程可言?

  换作别人或改弦更张,或心灰意冷,偏偏魏讽颇具奇思妙想——既然在曹魏已不可能骤然而贵,何不投敌叛国以图发展?恰逢襄樊兵败,关羽威震中原,魏讽自以为遇到好机会,畅想在邺城发动叛乱响应关羽,若把此事办成,岂不为刘备立下大功?莫说封侯拜将,八成还能当开国功臣哩!便召集心腹友人共商大事。

  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这“妙计”多不靠谱。且不论邺城守军、魏都官民能否容他造反,即便侥幸拿下城池,曹操大军反攻,能抗拒几日?关羽远在襄樊千里之隔,救应都来不及。就是这么个馊主意,那帮与他交好的荆州后生竟深以为然:一者,这些人本来不得志,想另谋出路;二来,荆州乃他们故土,又是刘备根基所在,辅佐刘备自比在曹魏前途要好;再者这些荆州后人年纪轻轻眼高于顶,全不晓得天高地厚。于是这场阴谋胡闹般开始了。

  无论魏讽还是这帮人都无一兵一卒,能召集的只是家奴仆僮,有耿纪、韦晃前车之鉴,单靠这些人是成不了事的,所以魏讽一党继续煽动旁人扩大队伍,但凡听闻谁对朝廷稍有些不满,就凑上前问一句:“想造反吗?”八字还没一撇,就串联一帮人,怎能不出问题?魏讽竟然还找到了长乐卫尉陈祎的头上,请他在叛乱之日控制宫廷,劫持大臣。或许陈祎也是偶尔不顺,又与魏讽有些交情,一时糊涂就应承下了,可事后越想越不对,自己身为曹氏近臣,跟这帮倾危之徒瞎掺和什么?随即向曹丕出首告变……

  事情已经出了,曹丕再厌烦也得硬着头皮办,好在叛乱未起就已败露。曹丕当即传令大理寺逮捕魏讽,并据陈祎指认捉拿反叛。邺城内外立时兵马齐动,四处抓捕叛党。魏讽还在相府里做春秋大梦呢,抓他的人已冲到眼前。可叹这位自以为运筹帷幄的魏先生,到了堂上刑棍都没动就已吓得腿软,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全招了;又有陈祎从旁指证,参与阴谋者尽数落网——其中包括已故侍中王粲的俩儿子、博士宋衷之子、黄门侍郎刘廙之弟刘伟等,几乎全是荆州中下级臣僚。

  大理卿王朗连续两天审问下来,既感荒谬又觉可怖。魏讽不过一无兵无权的小小僚属,想出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馊主意,竟还有人乐于参与,岂不荒唐?可王粲、宋衷之子皆在幕府挂职,都是曹营官员下一代,这些年轻人竟然铁了心要反父辈让他们效忠的主子,岂不可怕?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如何处置,而是案情该如何呈报,曹操还丝毫不知呢!谋反大案不上报是不可能的,但是若嚷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无论对曹操病体还是前线战事都没好处,再说太子奉命留守也有责任,办到怎样一个程度才算恰到好处?

  王朗不敢自专,携带案卷去找曹丕商量,东宫卫士不敢阻拦,请他老人家自便。王朗边走边忖度太子心思,渐渐来至正堂,正见曹丕立于阶前,廊下有一布衣老叟在跪地施礼。他初时不解,细细打量才看出,那颓唐老者竟是相国钟繇。

  此案一发钟繇如坐针毡,魏讽是他属下,他岂能不受连累?尤其魏讽当的是西曹掾,负责吏员署用,其他属员多多少少与其有接触,一条臭鱼搅得满锅腥,所有属员一律要到大理寺受审,相府闹得沸反盈天,他这相国还怎么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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