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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齐谐/子不语_[清]袁枚【完结】(23)

  画工画僵尸

  杭州刘以贤,善写照。邻人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其父死,子孙外出买棺,嘱邻人代请以贤为其父传形。以贤往,入其室,虚无人焉。意死者必居楼上,乃蹑梯登楼,就死人之床,坐而抽笔。尸忽蹶然起,以贤知为走尸,坐而不动。尸亦不动,但闭目张口,翕翕然眉撑肉皱而已。以贤念身走则尸必追,不如竟画,乃取笔申纸,依尸样描摹。每臂动指运,尸亦如之。以贤大呼,无人答应。俄而其子上楼,见父尸起,惊而仆。又一邻上楼,见尸起,亦惊滚滚落楼下。以贤窘甚,强忍待之。俄而,抬棺者来。以贤徐记尸走畏苕帚,乃呼曰:“汝等持苕帚来!”抬棺者心知有走尸之事,持帚上楼,拂之,倒。乃取姜汤灌醒仆者,而纳尸入棺。

  莺娇

  扬州妓莺娇,年二十四,矢志从良。有柴姓者娶为妾,婚期已定。太学生朱某慕之,以十金求欢。妓受其金,绐曰:“某夕来,当与郎同寝。”朱临期往,则花烛盈门,莺娇已登车矣。朱知为所诳,怅然反。逾年,莺娇病瘵卒。朱忽梦见莺娇披黑衫直入朱门,曰:“我来还债。”惊而醒。明日,家产一黑牛,向朱依依,若相识者。卖之,竟得十金。狎邪之费,尚且不可苟得也如此。

  旁观因果

  常州马秀才士麟,自言幼时从父读书北楼,窗开处,与卖菊叟王某露台相近。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见王叟登台浇菊,毕,将下台。有担粪者荷二桶升台,意欲助浇。叟色不悦,拒之;而担粪者必欲上,遂相挤于台坡。天雨台滑,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担粪者,上下势不敌,遂失足陨台下。叟急趋扶之,未起,而双桶压其胸,两足蹶然直矣。叟大骇,噤不发声,曳担粪者足,开后门,置之河干,复举其桶置尸傍,归闭门复卧。马时年幼,念此关人命事,不可妄谈,掩窗而已。日渐高,闻外轰传河干有死人里保报官。日午,武进知县鸣锣至。仵作跪启:“尸无伤,系失足跌死。”官询邻人,邻人齐称不知。乃命棺殓加封焉,出示招尸亲而去。

  事隔九年,马年二十一,入学为生员。父亡,家贫,即于幼时读书所招徒授经。督学使者刘吴龙将临岁考,马早起温经,开窗,见远巷有人肩两桶冉冉来。谛视之,担粪者也。大骇,以为来报叟仇。俄而过叟门不入,别行数十步,入一李姓家。李颇富,亦近邻而居相望者也。马愈疑,起尾之,至李门。其家苍头踉跄出曰:“吾家娘子分娩甚急,将往招收生婆。”问:“有担桶者入乎?”曰:“无。”言未毕,门内又一婢出曰:“不必招收生婆,娘子已产一官人矣。”马方悟担粪者来托生,非报仇也。但窃怪李家颇富,担粪者何修得此?自此,留心访李家儿作何举止。

  又七年,李氏儿渐长,不喜读书,好畜禽鸟;而王叟康健如故,年八十余,爱菊之性,老而弥笃。一日者,马又早起倚窗,叟上台灌菊,李氏儿亦登楼放鸽。忽十余鸽飞集叟花台栏杆上。儿惧飞去,再三呼鸽不动。儿不得已,寻取石子掷之,误中王叟。叟惊,失足陨于台下,良久不起,两足蹶然直矣。儿大骇,噤不发声,默默掩窗去。日渐高,叟之子孙咸来寻翁,知是失足跌死,哭殓而已。

  此事闻于刘绳庵相公。相公曰:“一担粪人,一叟,报复之巧如此,公平如此,而在局中者彼此不知,赖马姓人冷观历历。然则天下事吉凶祸福,各有来因,当无丝毫舛错,而惜乎从旁冷观者之无人也!”

  徐四葬女子

  摆牙喇徐四,居京城金鱼胡同,家贫,屋内外五间,兄嫂二人同居。兄外出值宿。嫂素贤,谓徐四曰:“北风甚大,室惟一暖炕,吾与叔俱畏寒,而又不便同炕宿。我今夜归宿母家,以炕让叔。”叔唯唯,嫂遂归宁。

  夜二鼓,月色微明,有叩门者。走入,美少年,貂帽狐裘,手挈一囊,坐炕上泣曰:“君救我!我非男子,君亦不必问我所由来。但许我一宿,我以貂裘为赠。”解其囊示徐,金珠首饰,约值万金。徐年少,见其美貌怀宝,意不能无动。然终不知何家女,留之惧祸,拒之不忍,乃曰:“奶奶姑坐,我与邻人商量即归。”女曰:“诺。”徐自外掩门,奔往善觉寺,告方丈僧圆智。圆智者,高年有道,徐素所敬也。圆智闻之,亦大骇曰:“此必大家贵妾,有故奔出。留之有祸,拒之不忍,子不如在我庵中坐以待旦,俟天明归家未迟。”徐以为然。

  圆智之弟子某,素无赖,闻之,乃伪作徐还家状。开门灭灯入,遽上炕抱女子卧矣。是夜,其兄值宿苦寒,以取皮衣故,四更还家。持灯照炕下,有男子履,大怒,以为妻与叔奸,拔腰间刀,连断两头,奔告岳家。入门大呼,妻自内走出,其兄惊仆地,以为鬼也。正喧嚷间,而徐四与圆智亦来,方知误杀之。因相与报官,刑部以为杀奸,律本勿论,但悬女头招尸亲,竟无认者。徐四怜女子之送死,鬻其金珠,为收葬焉。

  羊践前缘

  康熙五十九年,山东巡抚李公树德生日,司道各具羊酒为寿。连日演戏,诸幕客互相娱宴,彻夜不卧。有刑名张先生酒酣,逃席入房。将就寝,闻纱帐内嗫嗫有声,若男女交媾状。怒,以为他幕客昵优童,借其床为淫所。大呼揭帐,则两白羊跪而人淫,即群官送礼之羊也。见人惊散。张笑以为奇,遍告同人。

  少顷,张昏迷仆地,以手自批其颊,骂曰:“老奴可恶!我与谢郎生死因缘,隔四百七十年方得一聚,谈何容易!又被汝惊散。破人婚姻,罪不可饶。”言毕,又自批颊。抚军闻之来视,笑慰之曰:“谢家娘子,何必如此。吾生日本意放生行善,今将尔等数百只尽行放生,听汝配偶,以了夙缘,何如?”张听毕叩首曰:“谢大人。”跃然起矣。此事梁瑶峰相公言。

  鬼神欺人以应劫数

  本朝定鼎后,有顾姓者妄欲纠常熟、无锡两邑民为乱。有黠者某,知其无益,而难于相禁,乃号于众曰:“某村关帝庙甚灵,盍祷于帝,取周将军铁刀重百二十斤者投河以卜之:沉则败,不可起兵;浮则胜,可以起兵。”其意以为铁刀必沉之物,故试之以阻众也。先祷于神,聚众投刀。刀浮水面,如蕉叶一片。众惊喜,即日揭竿起者数万人。俄而王师至,剿绝无遗。

  楚陶

  乾隆丙寅夏,江阴县民徐甲家患黑眚,火焚其突,矢盈于甑,啸嗥无宁夕,里人咸患苦之。时邑令刘君翰长,粤西名士也,祷于神,不应;延羽士赛祈,不应;乃托刘少司空星炜为文,祷于城隍。令斋沐投炉,宿神庑下听命。

  翌日,无所兆,但炉灰坟起,作“楚陶”二字。令谓曰:“汝岂与楚人陶姓有冤乎?”甲大惊,吐实云:“甲幼年访其宗人某,往武昌,路患恶疾,同行者委之于道,分转沟壑死矣。有一丐者,雄躯深目,分糗食之,携与同乞。月余,病良已。丐者以力凌其曹偶,所得独赢,因省啬为甲作归计,竟得归。甲素有心计,为人佣租,得婚娶,且小阜矣。亡何,丐忽至,挟巨橐,颜色窘甚。叩之,曰:“曩别后窜身绿林,浮沉湖,湘间二十载。今事败捕急,请从子而庇焉。”甲唯唯,语其子。子谓:“功令:匿盗者与盗同罪,不如放之使逸。”甲方嗫嚅未决,忽伍伯数人入,絷其人以去,甲大惊。有拍手笑于房者,其子妇也,曰:“大恩不报,新妇知若父子不忍,故已通知捕快,召之人矣。获厚资,且得赏,何惧为?”民无可奈何,顾常大恨,不意其祟至于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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