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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齐谐/子不语_[清]袁枚【完结】(34)

  董金瓯

  董金瓯者,湖州勇士,能负重,走京师,十日可到。尝为人腰千金入都,过山东开成庙,有盗尾后,将取其金。

  董知之,挂金树上,下马与搏。盗抵敌不胜,问:“足下拳法,何人所授?”曰:“僧耳。”盗曰:“破僧耳拳,须我妹来,汝敢在此相待否?”董笑曰:“避女子非夫也。”坐以待之。少顷,一美女来,年十八九,貌甚和,相见即格斗,良久曰:“汝拳法非僧耳授也,当别有人。”董以实告,曰:“我初学于僧耳,后学于僧耳之师王征南。”女子曰:“若然,须至我家,彼此一饭再斗方决,汝敢往乎?”董恃其勇,径随女子行。

  到其家,则其兄已先在家,张灯挂红,率妻欢迎,曰:“妹夫来矣。”以红巾蒙其妹头,强之交拜。董骇然问故,曰:“吾父某亦为人保标,路逢僧耳,与角斗不胜而死。我与妹立志报仇,同习拳法,必须胜僧耳者然后可以杀之。访得僧耳之师为王征南,苦相寻无路。汝是其弟子,则可以引见征南,再学拳法报此仇矣。”董遂赘其家,别遣人赍腰间金赴京师。日后不知所终。

  蒋厨

  常州蒋用庵御史家厨李贵,取水厨下,忽中恶仆地。召巫视之,曰:“此人夜行冲犯城隍仪仗,故被鬼卒擒去。

  须用三牲纸钱祷求城隍庙中西廊之黑面皂隶,便可释放。”如其言,李果苏。家人问之,曰:“我方汲水,忽被两个武进县黑面皂头来拿去,说我冲犯他老爷仪仗,缚我衙门外树上,听候发落。我实不知原委,今日听他二人私地说:‘李某业已尽孝敬之礼,可以放他回去,不必禀官。’将我解去索子,推入水中,我便惊醒。”御史公闻之笑曰:“看此光景,拿时城隍不知,放时城隍不知,都是黑面皂隶诈钱作祟耳。谁谓阴间官清于阳间官乎!”

  见曹操称晚生

  江南副榜王芾,梦古衣冠人召往一处:宫阙巍峨,兵卫甚严。有赤帻者从军门出曰:“汉丞相曹公奉屈。”王遂入,见一人皮弁上坐,须眉苍白。芾心知为操,一时心悸,无以自名,乃长揖称:“晚生王某奉谒。”操命旁坐,谓曰:“闻汝好学书,可知楷书先乎?草书先乎?”曰:“楷书先。”操摇首曰:“不然,先有草书,后有楷书。

  所以召汝者,正谓将此义告知,以便转语世人也。”语毕,仍遣赤帻人送出。甫及门,闻内有呼号声,赤帻者曰:

  “相王又用五色棒棰人矣。”芾惊而醒。

  武后谢嵇先生

  无锡嵇侍读受之,余授业弟子也。辛丑冬,过随园,余止而觞之。席间论史事,余极言《通鉴》载杨妃洗儿事之诬。嵇云:“门生在史局时,派修唐鉴,立论颇合先生之意,将《旧唐书》所载武后淫秽事大半删除,同局以为不然。亡何,夜卧书舍,有小黄门来,称:‘则天皇太后请嵇先生。’因随之行。望前面宫殿外有四金柱插空,高数十丈,上书‘天枢’二字。一宫女云鬟霞佩出,引向殿西角,云:‘先生少坐,待我奏闻。’语毕便去。殿上门槛甚高,跨殊费力。绣帘中坐冕旒者,相离远,仰视不甚分明。异香从殿上吹来,仿佛莲花气息。旁有虎皮交椅,坐白须人,手执牙笏,口奏事,琅琅数千言,亦不可辨。冕旒者似与驳诘良久,已而大笑,其齿皓然呈露,洁白如玉,面为旒珠所遮,终未见也。少顷,前宫女出谓曰:‘今天已暮,太后不及相见,请先生且回。所以奉屈者,谢先生驳删《唐书》之功,先生当自知之。’语毕,袖中出一玉秤,曰:‘此我在长安以此称量天下才者,先生将往长安,敢以奉赠。’门生心知是上官婉儿,逡巡揖谢而醒。其年果有督学陕西之差。”

  冒失鬼

  相法:瞳神青者,能见妖;白者,能见鬼。杭州三元坊石牌楼旁居老妪沈氏,素能见鬼,常言十年前见一蓬头鬼,匿牌楼上石绣球中,手执纸钱为标,长丈馀,累累若贯珠。伺人过牌楼下,暗掷标打其头。人辄作寒噤,毛孔森然,归家即病,必向空中祈祷,或设野祭方愈。蓬头鬼借此伎俩,往往醉饱。一日,有长大男子,气昂昂然,背负钱镪而过,蓬头鬼掷以标。男子头上忽发火焰,冲烧其标,线层层裂断,蓬头鬼自牌楼上颠仆,滚绣球而下,喷嚏不止,化为黑烟散去。负钱之男子全不知也。自此,三元坊石牌楼无复作祟矣。吾友方子云闻之笑曰:“作鬼害人,亦须看风色。若蓬头鬼者,其即世所称之‘冒失鬼’乎?”

  史宫詹改命

  溧阳宫詹史胄斯,未遇时,赴省乡试,通南门外汤道士谈命甚精,因以年庚求为推算。道士曰:“照丑时算,你终身只一诸生,寿可八十三岁。若照寅时算,便可官登三品,今科便中。汝丑时乎?寅时乎?”曰:“丑时也。”

  曰:“若然,则今科不中矣。”史怆然不乐。道士曰:“命可改也,但阴司寿算最重,君如肯减寿三十年,当为君改作寅时。”史公欣然愿改。道士曰:“果情愿者,明日早来。”

  次夜,史五鼓熏沐到寺,道士已启户待,曰:“子诚信人,但日后官尊寿短,毋自悔也。”史唯唯,具香烛,对天自陈。道士披发仗剑,口中喃喃诵咒,良久,另书一庚帖与之。史公持,归置箧中。果于是年乡会联捷,官至官詹。

  五十二岁,希图降级永年,而任内总无过失。商之吏部,笑而不信。至次年春,精神甚健。五月,偶染微疾。上命太医往视,为药所误,竟不起矣。此事公孙抑堂司马言。司马,余亲家也。

  高相国种须

  高文端公自言年二十五作山东泗水县令时,吕道士为之相面,曰:“君当贵极人臣,然须不生,官不迁。”相国自摩其颐,曰:“根且未有,何况于须?”吕曰:“我能种之。”是夕伺公睡熟,以笔蘸墨画颐下如星点。三日而须出矣。然笔所画,缕缕百十茎,终身不能多也。是年迁州牧,擢迁至总督而入相。

  话官说鬼

  河东运使吴云从作刑部郎中,公馆外偶有社会,家人妇抱小公子出看,溺尿路旁。公子忽哭不止,家人抱归,不知何故。至夜,公子作北语云:“怎么小孩子这般无礼,溺在我头上!我与你不得开交!”吵闹一夜。吴公怒,次晨作牒焚与本处城隍,云:“我南方人也,无故小儿撞着说官话鬼,猖獗可恨,托为拿究。”是夜平定。

  至第三日晚,公子又病,仍作北语云:“你不过是个官儿罢了,竟这样糟挞我们的老四!咱们兄弟今来替他报仇,要些烧酒喝喝。”夫人不得已,曰:“与你喝,不要闹。”于是,一鬼喝毕,一鬼又要喝,兼讨前门外杨家血贯肠做下酒物,呶呶之声,又复达旦。吴公上前批其颊骂曰:“狗奴!强转舌根,学说官话,再说便打。”然打者自打,说者自说。吴又牒城隍云:“说官话鬼又来了,求神惩治。”是夕,宅中闻鞭挞声。鬼云:“你不要打,咱们去就是了。”公子病随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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