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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齐谐/子不语_[清]袁枚【完结】(45)

  牙鬼

  杭州朱亮工妻张氏,患伤寒甚剧。忽作山西人语,咆哮索命,击毁盘碗,且云:“恩自恩,仇自仇,不能作抵。

  ”亮工在家,索命者不至;出,则瞀乱如前。亮工乃具牒诉本郡城隍神。张氏沉沉熟睡,如赴鞫者。

  良久,苏曰:“冤雪矣,冤去矣。”手摩其臀曰:“被神杖,甚痛。前生予与亮工俱山西贩布男子,官牙刘某吞布价而花销之。予告官比追,刘不胜其苦,当予前作赴水状,欲予怜而救之。予怒曰:‘汝虽死,吾仍索欠不饶。

  ’刘赧于转身,竟溺水死。亮工前生姓俞名容,闻之,劝予曰:‘牙人死固当,然棺殓之费,我二人当分给之。’

  予怒未息,竟不肯;俞乃捐囊中金三两,为棺殓焉。今此牙鬼来报予仇,而不料俞之为吾今生夫也,故不敢见之。

  昨蒙城隍神讯得刘牙侵蚀人银,自己寻死,本无冤抑,乃敢作闹于朱氏恩人之舍,责三十板,锁解酆都道。予前生以索债故,见死不救,见尸不殓,居心不忍,亦责十五板,然病势渐除矣。”

  亡何,其押解之鬼差附病者身曰:“为汝家事作八百里远行,须以纸钱酒饭享我。”家人惧,为大设斋醮,方始寂然。

  妖梦三则

  柘城李少司空子继迁成进士。司空及太夫人殁后,继迁患危疾,梦太夫人教服参,因以告医。医曰:“参与病相忌,不可服。”是夜,复梦太夫人云:“医言不可听,汝求生非参不可。我有参几许,在某处,可用。”探之,果得。服之,夜半发狂死。

  陆射山峰征君,梦尊人孝廉公云:“吾窀穸内为水所浸,甚苦。皋亭山顶有地一区,系某姓,求售,曷往买而移葬,吾神所依也。”访之果合,因以重价得之。及改葬,旧穴了无水,且暖气如蒸,悔已无及。迁葬后,征君日就困踬,子孙流离。

  江宁报恩寺僧房,每科场年,凭为举子寓所。六合张生员者,住某僧房有年,其寺主老僧悟西已死。张以不第心灰,数科不至。忽一日,悟西托梦其徒曰:“速买舟过江,延张相公来应试,张相公今岁登科。”其徒告张,张喜,渡江应试。发榜后,仍不第,张愠甚,因设祭怼之。夜梦悟西来云:“今年科场粥饭,冥司派老僧给散。一名不到,老僧无处开销。相公命中尚应吃三场十一碗冷粥饭,故令愚徒相延,以免我遣,非敢诳也。”

  凯明府

  全椒令公音布,能诗倜傥,与余交好。庚寅分校南闱,疽发背卒。公母怀孕时,将至期,祖某为内务府总管,晚见庭下有巨人,长过屋脊,叱之,渐缩小。每叱一声,辄短数尺。拔剑追之,化作短人,奔树下而灭。取火烛之:

  乃一土偶人,长尺许,面扁阔,耸肩,左手少一小指。因拾置几上,而婢报某娘子房生一男矣。三日后抱视之:左手少一小指,状貌酷肖土偶。举家大惊,乃取土偶供祖庙中,礼事甚虔。

  及凯卒后,送神主入庙,见土偶为屋漏故雨滴其背,穿成三孔,仆于坐下。凯死时,背疮三孔皆穿。家人悔奉祀不虔,已无及矣。

  羞疾

  湖州沈秀才,少年入泮,才思颇美。年三十余,忽得羞疾:每食,必举手搔其面曰:“羞,羞。”如厕,必举手搔其臀曰:“羞,羞。”见客亦然。家人以为癫,不甚经意。后渐羸,医治无效。有时清楚,问其故,曰:“疾发时,有黑衣女子捉我手如此,迟则鞭扑交下,故不得不然。”家人以为妖,适张真人过杭州,乃具牒焉。张批:

  “仰归安县城隍查报。”后十余日,天师遣法官来曰:“昨据城隍详称:沈秀才前世为双林镇叶生妻,黑衣女子者,其小姑也。叶饶于财,小姑许配李氏,家贫,叶生爱妹,延李郎在家读书,须李入泮,方议婚期。一日者,小姑步月,见李郎方夜读,私遣婢送茶与郎。婢以告嫂,嫂次日向人前手戏小姑面曰:‘羞羞。’小姑忿,遂自缢,诉城隍神,求报仇索命。神批其牒云:‘闺门处女,步月送茶,本涉嫌疑,何得以戏谑微词索人性命?不准。’小姑不肯已,又诉东岳。东岳批云:城隍批词甚明,汝须自省。但沈某前身既为长嫂,理宜含容,况姑娘小过,亦可暗中规戒,何得人前恶谑?今若勾取对质,势必伤其性命,罪不至此。姑准汝自行报仇,俾他烦恼可也。所查沈某冤业事,须至牒者。”天师曰:“此业尚小,可延高僧替小姑超度,俾其早投人身,便可了案。”如其言,沈病遂痊。

  卖浆者儿

  杭州汪成瑞家,延钱塘贡生方丹成为西席,数日不至馆。问之,云:“替人作状告东岳。”问:“何事?”云:

  其邻张姓者妻病祈神,有卖浆叟往观。归,其子忽高坐呼其名索水吃。叟怒责之,子曰:‘我非汝子,我是城隍司之勾神,今日与伙伴数人至张家勾取张氏妇魂。因其家延请五圣在堂,未便进内,久立檐下。渴甚,是以附魂汝子,向汝求水。”叟与之水。其子年仅十四五,所饮水不下石余。少顷,闻音乐声,曰:“张氏送神,吾去矣。叟赐我火炬数枝。”叟曰:“夜静难觅。”曰:“吾之火炬,即纸索耳,非世上火炬也。”焚与之,乃起谢曰:“受叟惠,无以报,吾有一事相告:令郎自今日后无使近水,否则将犯水厄。”语毕,其子即昏睡,而邻家张氏哭声举矣。叟虽异其事,尚秘之不宣。

  次日下午,其子忽狂叫云:“甚热!我往浴于河。”叟不许,其子竟去。叟急拉回家,而狂躁愈甚,指地上石云:“如此好水,何不令我浴?”叟见其光景甚怪,惧不能提防,遍告诸邻,相同看视。

  西邻唐姓者,向信鬼神之事,里中祀东岳帝,唐主其事,或代亲友以祈禳,屡屡应验。闻浆叟言,又见其子之狂态,因告曰:“汝子为鬼所凭,何不求东岳神耶?”问:“作何求法?”曰:“帝君圣诞日,各执事俱齐,汝具牒呈焚香炉内,我鸣钟鼓相助。令有力者抱令郎在堂下,听候审讯发落,或可驱除恶鬼。”浆叟以为然。

  三月二十八日清晨,叟斋戒往抱其子从辕门外匍匐喊冤;唐在殿上令会中执事者取其词状,大呼:“着速报司查拿。”浆叟抱儿上殿,众环拥之。甫及门,儿已昏迷,满口流涎,众惶恐。少顷苏醒,叟挟之归,至夜始能言,云:“我在街戏,见一人甚蓝缕,相约往浴。日日相随不离,至东岳庙时,尚随在后。忽见殿前速报司神奔下擒他,方惧而逃,恰已为其所获,并将我带上殿。见帝君持呈状细阅,向一戴纱帽者语缕缕,不甚明。惟闻说我父母无罪,何得捉伊儿作替代。将跟我之鬼锁押枷责,放我还阳。”嗣后,浆叟子竟无恙。

  谢经历

  广州经历谢坤,绍兴人,甥陆某,选广东巡检,携母、妻及子至粤,甥舅相聚甚欢。赴任后,作书与舅氏,挽其转求上官,调一美缺。谢为转请于大府,得调澳门。其他虽所入胜昔,而逼近海隅,不无烟瘴。甥又作书与舅,复请再调。谢憎其贪妄,不答。不两月,又接札云:“甥病矣,乞舅速救之,迟则性命不保。”谢虽恶甥之渎,而念姊已年迈,或有不测,势将如何;又惮长官见恶,难以进言。正踌躇间,当午假寐,见甥忽至前曰:“舅误我。我嘱舅至再,舅不一报。今甥受瘴死矣,母、妻及子已在城外水次,舅速迎之。”言毕而号。谢惊寤,即见人踉跄入门云:“陆甥于数日前已死,家眷扶柩至矣。”谢始悟梦见者即甥魂也,迎其眷至署,厝甥柩于僧寺,为作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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