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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_[英]阿加莎·克里斯蒂【完结】(16)

  就这样,阿什菲尔德依旧是我们的家,在我们心中始终是那么神圣。多少年来,阿什菲尔德对我来说一直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是我一生的写照,是我的家,是我的归宿。

  父亲是九月离开人世的。第二年七月,姐姐出嫁了。由于是在父亲居丧期间,所以婚礼很冷清,未举办盛大的结婚宴会。婚礼安排得很妥贴,结婚仪式在古老的托基教堂里举行。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作了女傧相,感到莫大荣幸,所有的女傧相都身着白色衣裙,头戴雪白的花冠。婚礼定在上午十—时开始,在此前我们在阿什菲尔德邸宅举行了喜宴。新娘新郎高兴地收到了许多为他们祝贺的新婚礼品。

  麦琪的离去可以说标志着我生活的第二阶段的开始。

  我仍是个孩子,可是却已告别了童年的第一阶段。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悲伤绝望,时而又自高自大;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这些特征都是童年的标记。随着这些特征一起消失的还有安全感和对未来生活的无忧无虑。我们不再是米勒一家人了。如今只剩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一个是中年妇女,一个是未曾涉世,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切似乎还跟过去一样,但是家庭的气氛却截然不同了。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的心脏病多次复发,发病很重,医生为她开的药也无济于事。我一生中头一次体味到为他人担忧的滋味,我那时毕竞还是个孩子,自然会把事态想得更严重些。我常常深夜醒来,心里砰砰直跳,竟然确信母亲已经故去。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处于易于忧虑的年龄。我自知有些荒唐,但却不由自主地夸大了这些感觉。我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来到母亲的卧室外,跪在门前,将耳朵贴在门轴处,凝神倾听母亲卧室里是否有呼吸声。多数情况下,我很快就能得到安慰——热情的鼾声算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所有这无数次的忧虑,我从未告诉过母亲,我想她也不可能料到。此外,当她出门上街的时候,我还感到一阵阵恐惧,害伯她被车子撞倒。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荒唐可笑,把人忧天。这些情感纠缠了我大概足有一两年,以后就渐渐消逝了。后来我搬进了父亲的起居室,就在母亲卧室的隔壁,房门开着一条缝隙。这样,一旦母亲夜里犯病,我就可以直接进去,把母亲的头垫高一些,给她递送白兰地和碳酸氨。

  当我感到自己就守候在她身旁时,我不再受到令人痛苦不堪的忧虑的折磨——被夸大了的恐惧减小了。我发觉自己一生都背负着想象的重负。它虽然对我大有稗益——想象的确是小说家们必备的特殊技艺,但在其他方面却也讨厌地纠缠着你。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社交活动几乎完全终止,除了去访问几位旧友以外,母亲不再跟任何人来往。我们手头拮据,不得不处处节俭,为了保住阿什菲尔德,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家里不再举行午宴和晚宴。她身边的佣人由三个减至两个。

  我们自己的饮食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一顿三四道菜的家宴了。正餐取消了,母亲和我傍晚只吃干酪烤通心面条,或者米饭布丁之类的小吃。我想简对此一定大为伤心。

  母亲还逐渐从简手里接过定购食品的工作。

  2

  大约是三月的某一天,母亲说麦琪快要生小宝宝了。

  “麦琪要有一个小宝宝?”我惊讶得目瞪口呆了。不知道这为什么会出乎我的意料——此类事情在我的周围屡有发生。

  我曾经接受了詹姆斯作我的姐夫这一事实,平日里亲热地称他吉米,很喜欢他。可这新的事实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很高兴有了外甥。后来,麦琪带他来阿什菲尔德住了一个月。他两个月时,在古老的托基教堂受洗礼。由于他的教母诺拉·海伊持不能赶来,委托我代表她抱着小外甥。我神情庄重地肃立于前排,姐姐提心吊胆地将双手悬在我的手臂下方,生伯我把孩子掉到地上。

  他取名为詹姆斯·瓦茨,跟他的父亲和祖父同名。家里人叫他杰克。他当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所以我简直急不可待,期望他立刻长大,能跟我一块玩耍。

  我非常高兴麦琪能够回到家里来长祝我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她能给我的生活平添许多乐趣。我头一次听到福尔摩斯的故事就是麦琪给我讲的,名字叫《蓝红宝石》。从那以后,我总是央求她再为我讲些故事。《蓝红宝石》、《红头联盟》、《五粒桔子籽》都是我最爱听的。我很喜欢听地讲故事,她讲起故事来给声绘色。

  麦琪结婚前就写短篇小说。曾在文学杂志《名利撤上发表过许多篇。在当时,能在《名利撤杂志小说栏里发表作品的人都被公认为是有文学造诣的。父亲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莫大的骄傲。她写了一系列以体育运动为题材的短篇小说——《第六个额外的进球》、《绿茵场上的摩擦》、《凯蒂打板球》等等。二十多年以后,我重读这些小说,仍然认为写得十分精彩。她要是没有结婚的话,也许会继续写下去。

  她从未认真考虑过要当一位作家,也许更希望成为一名画家。她属于那种只要想干什么就差不多能干出成绩的有才气的人。据我所知,她婚后就不再写小说了,但是十到十五年之后,开始从事戏剧创作。她写的《债权人》一剧,曾由巴兹尔·丁导演,利昂·夸特梅恩和费伊·康普顿主演,在皇家剧院上演。除此之外,还写了一两个剧本,但没有能在伦敦公演。她还是一位优秀的业余演员,参加过曼彻斯特业余剧团演出。麦琪是我们家里公认的才女。

  我当时胸无大志,自知缺乏天赋。我曾喜欢打网球和板球,但一直打得不好。假如我说自己自幼渴望成为一名作家,并坚信将来总有一天会实现自己的夙愿,那会是很有趣的事情,可是说老实话,我的头脑中并末闪现过这样的奢念。我在十一岁那年却也发表了作品。事情是这样的。伊灵出现了有轨电车,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对伊灵来说是件可怕的事情。如此宁静的居民区,宽阔的街道,美丽的房屋如今却被这叮叮当当的电车所破坏。有人说这是进步,立刻遭到人们的起哄。电车并无先进之处,它噪音很大,危害市民的健康。城里当时已经设有从伊灵大街到舍佛德林和从汉威尔到艾克顿两条重要的公共汽车路线。那些车身漆有伊灵字样的朱红色公共汽车完全胜任客运工作,伊灵还有旧式的大西部铁路和地区铁路。

  没有增设有轨电车的必要,可是它却出现了,无情地出现在伊灵城里,有人忧伤落泪,有人咬牙切齿。就在电车开始运行的第一天,我写的一首诗发表了,这首诗由四小节构成。姨婆恳请一位常去她家作客的老绅士去一趟报馆,向编辑推荐这首诗。当我从报纸上读到自己的那首诗时,感到欢欣鼓舞。但这并没有促使我考虑将来是否从事文学创作。

  我考虑的事情仅有一桩一一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

  我和我的朋友们一样对此深信不疑。我们意识到幸福即将来临,我们渴望爱情,希望得到关怀和照顾,希望受到尊重,切望我们所追求的能够如愿以偿,同时,又把丈夫的生活、事业及成功作为我们引以自豪的职责摆在生活的首位。我们不需要什么兴奋药或者镇静剂,生活赋予我们信仰和快乐。尽管我们也会偶感失望——一时的不幸———但纵观人生。趣味无穷。也许对如今的姑娘来说,生活中同样充满了乐趣,可她们似乎并不幸福。我忽然感到,她们大概能从忧郁中得到快慰,有些人就属于这种类型,她们好像更偏爱那些使她们永远屈服的情感危机。她们甚至喜欢焦虑,喜欢只有我们老一辈人才有的焦虑。当年我们这一代人常常会遇到家境衰落,连所期待的四分之一也难以得到满足。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能如此地热爱生活呢?难道是我们的心中就有一种如今已不再产生的生命活力吗?我们就如同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花朵一一也常常像野草,尽管如此,我们却根深叶茂——奋力穿过铺路石和石板的缝隙,植根在不毛之地,立志要张开生命的风帆,享受生活的乐趣,在阳光下成长,直至有人走来,踩在我们身上。即使遭到暂时的摧残,我们也很快就会重新昂首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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