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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性_李西闽【完结】(12)

  6

  两个红军战士抬着我在通往江西的崇山峻岭中艰难地行走,队伍中没有人说话,我知道大家的心里都十分沉重,前路漫漫,未来会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雨水让道路变得泥泞,让前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19节:血性(19)

  自从我的命根子被打断后,我心里始终燃烧着一团火,无名的火,我不知道这团火会不会把自己烧成焦炭!我躺在担架上,不停地喘着粗气,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呀,伤哪里不好,非要伤在这个地方,也许那个打黑枪的狗崽子已经死在我的鬼头刀下了,但我还是对他充满了仇恨。上官雄一直在我的旁边,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才好,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十分难过。走着走着,他让后面的战士把担架给了他,也许他抬着我心里会好些。

  我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朝他发火:"阿雄,你是不是同情我?我不要你抬,你把担架给我放下!"

  上官雄脸色凝重,一声不吭,不管我怎么说,他只是默默地抬着我。

  他越是不说话,我心里就越窝火。

  我在担架上坐了起来,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狠劲地摇晃着:"你给老子停下来,老子自己走,不要你们抬!"

  他们站住了,上官雄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如阴霾的天空。

  这时,张宗福走了过来。他瞪着眼睛对我说:"麻子,你怎么能够这样!我让你留下,你偏要走,现在又瞎闹,你知道吗,我们后面的追兵正死死地咬着我们呢!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拖垮了整个部队!你要走就老实的让他们抬着你,否则你就留下来!"

  我朝张宗福吼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抬我了,是你们逼着我躺在担架上的!让老子下来,我走得不会比你们慢!"

  张宗福也怒了:"不知好歹的东西!把这头犟牛给我放下来,让他自己走!咱们不伺候他了,给脸不要脸!"

  我跳下了担架,把插在上官雄背后的鬼头刀抽出来,插在了自己背后的腰带上:"老子自己的刀自己背,老子不会拖累你们的,走!"

  我发狂地在泥泞中往前狂奔。路滑,我走得太猛,摔了一跤,我咬着牙继续狂奔,一直冲到队伍的最前面。我忍受着摩擦引起的剧痛,心想,这点痛算什么,我不能就这样被人看扁了!

  如果我乖乖的听张宗福的话,躺在担架上让他们抬着我行军,或者我的命根子不会发炎。走了两天之后,我浑身发冷,终于支持不住,摔到在地上,像只瘟鸡般爬不起来了。他们重新把我放在了担架上,继续前进。我以为他们会扔下我的,可他们没有。张宗福说:"只要李麻子还有一口气,就要抬着他走!"

  那个晚上,我们宿营在一个小村庄里。

  在那个老乡家里,上官雄让老乡给我烧了一盆炭火放在我地铺前面,我的烧没有退,浑身冷得发抖,军医那里也没有退烧药,上官雄用一块湿毛巾捂在我的额头上,怕我烧坏了脑子。那个老乡是个老头,孤身一人,他说他儿子也参加红军了,现在不知道在那里。他看我这个样子,就连夜上山给我采了草药,熬给我喝了,还用仅仅剩下的一点盐巴,放在开水里,给我洗溃烂的下身。到了下半夜,我的烧竟然神奇地退了。我想和躺在旁边的上官雄说话,看他睡得那么香,那么沉,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下身的炎症还在,如果不尽快让它结痂愈合,不要说继续行军打仗了,也许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盆炭火上。

  我想到了在长岭镇当铁匠的时光,那烧得通红的铁块给了我某种启发。我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令我兴奋。我把火盆旁边夹木炭用的铁嵌放进了火盆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嵌渐渐地被炭火烧红,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变得血红。

  我豁出去了。

  古有关公刮骨疗伤,我怎么不可以用烧红的铁嵌去烫自己命根子上的创面,让它在最短时间里结痂,而且也起到了消毒的作用。

  我脱下了裤子,把缠住我命根子的脏污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绕开。

  我的那半截命根子惨不忍睹。

  我把毛巾塞进了嘴里,紧紧地咬住。长痛不如短痛,我横下了心,拿起了头部烧得通红的铁嵌,往身下的命根子烫下去,我听到了滋滋的声音,看到一股烟往上窜,闻到了浓烈的焦糊的臭味……我的眼睛突兀着,难于忍受的疼痛让我昏死过去……

  第20节:血性(20)

  第四章

  1

  我记忆深处有一条大江,那条大江里流的不是水,全是血。我经常梦见自己泡在那血水里,粘稠的血水让我无法动弹,让我窒息。那条流着血水的大江阻隔了我的去路,我的生命有了一种断裂感。

  那条江就是湘江。

  2

  那时中央红军一直向西行军。突破了白军的几道防线进入了广西。这一路可谓千辛万苦,好在我的命根子没有再发炎,尽管如此,一路上行军打仗,还是疼痛难忍,特别是每次小便,几乎痛得要我的命,无论怎么样,我都咬着牙挺着。我的命根子还没有好利索,上官雄却在途中倒下了。他患了疟疾,每天高烧不退,不能走路。

  上官雄对张宗福说:"营长,你们把我扔下吧,我这样会拖累部队的。"

  张宗福阴沉着脸说:"废话,我能把你扔下吗!当初我连李麻子都没有扔下,扔下你我忍心吗?"

  我看着上官雄因高烧潮红的浮肿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我的兄弟,我同生共死的兄弟,就是张宗福把他扔下,我也坚决不答应的!我紧紧地握住他无力的手说:"阿雄,你一定要坚持,我们抬着你走!"

  几天之后,上官雄烧退了,身体也好了些,就可以自己拄着棍子走了。

  我和他并肩走着,我们这一对难兄难弟多年来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特别是这几年,在一起经历了多少大仗恶仗,竟然都没有战死,也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但是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在下一次战斗中能不能够保全生命。

  撤离中央苏区以来,我一直想问上官雄一个问题:在松毛岭的那个漆黑的晚上,他究竟对刘小山说了些什么。因为种种原因,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他,现在我开了口:"阿雄,你那天晚上到底对刘小山说了些什么?"

  上官雄笑笑:"你真想知道?"

  我说:"很想。"

  上官雄又笑笑:"可我不想告诉你。"

  我纳闷:"为什么?"

  上官雄收起了笑容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说了,他人都死了,说了心里更加难受。"

  我无语,也不想追问下去了。我想,只要我们都能够活下去,迟早他会告诉我的。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成了我心底的一个死结,永远解不开的死结。就在不久后的湘江战役,我和上官雄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之后很多年都没有他的音息。

  湘江战役,是我一生都无法挥去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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