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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_李西闽【完结】(7)

  他看到楼下的一些人在朝他张望,他们一定听到了何国典惊惶的嚎叫。

  何国典站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样子。

  楼下有人对他说:“你做梦梦见地震了吧?”

  还有人骂了声:“神经病!”

  何国典不认识这些人,这个老楼里的所有人他都不认识,这些陌生人不会了解他的内心之痛。缓过神后,他感觉到了无助和寒冷,这个世界有多少人能够理解他?他低下头,默默地回到了房里,这小小的一居室难道是他最后的归宿。他不止一次地追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黄莲村到上海来,为什么?他无法回答自己。

  他回到房间里后,隔壁那对男女停止了疯狂的做爱。

  安静下来后的房间如一潭死水。

  不一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谁?不会是杜茉莉吧,她每天都要到凌晨两点后才能回来。何国典迟疑了一会,见敲门声不断,而且越来越响,他就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目露凶光的黑脸壮汉。

  “你找谁?”何国典呐呐地说,他不敢用眼睛去正视这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脸壮汉。

  “你说我还能找谁?啊!”黑脸壮汉推了他一把。

  何国典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

  黑脸壮汉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他走到何国典面前,伸出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何国典的衣领:“你他妈的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何国典吓坏了,颤抖地说:“我没有,没有和你过不去。”

  黑脸壮汉咬着牙说:“没有?你他妈的是找死!我老婆好不容易来趟上海,你就在这里瞎捣乱!告诉你,刚才不是地震,这里不会地震,是我和我老婆在干那事!你明白了吗?你再瞎叫什么地震来了,影响我们做事,看我不掐断你的脖子!”

  何国典喘息急促起来,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黑脸壮汉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就扬长而去。

  何国典心里憋屈到了极点!

  隔壁又传来了激烈的响动。何国典的心情复杂极了,愤怒,悲伤,无助,忧郁,懦弱,无望,孤独……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甚至如一条狗也不如,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根烟,他真希望自己像烟卷一样燃烧成灰,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这个晚上起风了。

  风无情地把黄叶从梧桐树上吹落,在落寞的街道上凄凉地翻滚。独自骑着自行车回家的杜茉莉此时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她给最后一个客人做完脚,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大香港”洗脚店的门,骑上自行车匆匆地往回赶。往常,李珍珍会和她一起回去,因为以前她们合租一间房子居住,何国典来上海后,李珍珍就搬出去了。下午重新回到洗脚店后,杜茉莉的心情一直很难过,她担心丈夫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丈夫了,丈夫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亲人。来上海后,丈夫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发生什么让她操心的事情,她以为一切会好起来,没有料到,丈夫会碰到那个和自己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受到刺激后的丈夫会怎么样,她不能预料。从下午到晚上,杜茉莉给老陈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楞是没有接,她想找他赶快给何国典找个事做,如果他有事情做了,或者会尽快的摆脱灾难带来的阴影。

  在冷风中骑了半个多小时,杜茉莉终于来到了楼下。她停好自行车,就跑上了楼,楼梯上没有灯火,她差点摔了一跤,人没有摔到,脚脖子却扭了一下,痛得她在黑暗中呲牙裂嘴。杜茉莉一瘸一拐地上了三楼,来到住处的门口,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心里想,国典应该不会有事吧?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对里面说:“国典,开门呀,是我!”

  屋里没有人答应她,也没有人给她开门。

  杜茉莉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何国典会不会轻生?

  在四川家乡的时候,何国典萌发过这样的念头,被她制止住了。现在,他会不会……杜茉莉觉得特别寒冷和恐惧。她用颤抖的手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闻到酒味,杜茉莉松下了一口气,只要何国典喝酒,他就一定不会去死,因为他还知道用酒精麻醉自己。果然,酒气熏天的何国典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那憔悴的脸在灯光下愈加苍白,只有左脸的那条蚯蚓般的伤疤呈现出暗红色的亮光。

  杜茉莉心情异常复杂。

  看着醉酒后沉睡的丈夫,又是气恼,又是怜爱。

  她飞起一脚踢在何国典露出床沿的腿上,低声吼道:“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你这个没有骨气的东西!你不是男人,你连女人都不如,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地活呢,你不是死人,你是个活着的男人哪!”

  何国典突然喃喃地说:“我不是神经病,小雨,你爸爸不是神经病!”

  他是在说梦话。

  杜茉莉一阵心酸,扑过去,抱着何国典的头,哭着说:“你不是神经病,不是!哪个龟儿子敢说你是神经病,我和他拼命!国典,不要让我担心好吗,我们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你听到了吗,国典!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没有你!只要你好,我累死累活也愿意!”

  第5章

  这是个雨天,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灰蒙蒙的城市突然变得阴冷。杜茉莉在昏睡中听到了闹钟的响声,一激灵地睁开了眼,她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发现不见了何国典,房间里有种浓郁的怪味,那是烟酒气和他们的体味以及这个老房子本身的霉味混杂在一起的浊气。

  “国典,国典——”杜茉莉叫唤着丈夫,坐了起来。

  何国典不在屋里,他会到哪里去呢?

  也许是去菜市场买菜去了。杜茉莉看了看闹钟,才八点多,心里就这样想。往日里,杜茉莉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要睡到10点多才会起床,简单收拾一下房间,打扮打扮就骑车去上班,到“大香港”洗脚店也就十一点半左右,那个时间洗脚店正好开始营业。昨天打电话找不到老陈,她想上午去他公司一趟,和他谈谈丈夫工作的事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所以,她在睡前,把闹钟调到了八点。她的眼睛十分酸涩,头晕沉沉的,像是顶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浑身上下像上了锈一样,舒展不开,腰也酸背也痛。做按摩是一种苦活,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怎么就坚持下来了。

  杜茉莉起了床,穿好衣服,拉开浅兰色的花布窗帘,推开了窗,新鲜的空气涌进房间,也把寒冷和飘飞的雨丝带了进来。杜茉莉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把收拾了一会房间,然后走进卫生间洗漱。

  杜茉莉把自己收拾停当后,何国典还没有回来。

  她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心里免不了忐忑不安,其实很多时候,她并不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从哪天开始在她眼里变得陌生的,她也懵懵懂懂。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只要眼珠子转一下,她就知道他肚里的肠子转了几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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