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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公务员版)_张宏杰【完结】(53)

  如前所述,康熙末年,江西巡抚衙门的陋规数达七万四千四百两。而据雍正初年山东巡抚黄炳奏报,当地巡抚衙门每年接受的规礼达十一万余两。而河南巡抚则奏报:“一年所有各项陋例,不下二十万两。”

  相对于上面估计的雍正年间一位巡抚的实际年支出是八千到二万两,我们可以看到,在国家的默许下,官员们会超越“合理”限度多远。

  所以雍正皇帝进行的“耗羡归公”和“养廉银”改革就显得无比英明。他以公开的“养廉银”来补足地方官员开支的需要。此后,总督最大的一笔固定收入是养廉银。养廉银制度使得官员的俸禄比以前大为增加,禁革陋规在此基本上渐次展开,成效显著,吏治为之一清。可是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不长时间,乾隆中期之后,陋规又死灰复燃。

  这首先是由于“养廉银”的数额远远少于“陋规”。雍乾之际历任部院大臣和地方大吏的孙嘉淦就说,养廉不及火耗之“少半”,官员们尽管表面上薪给猛增十倍甚至百倍上下,实际上收入却锐减。在官员心底对陋规势必念念不忘。

  更根本的原因是雍正皇帝去世后,清代物价大幅上涨,“雍正时期和乾隆末嘉庆初的价格差异巨大,根据整个十八世纪官员的零星记录,王业键估算出这一时期物价差不多增长了三倍。”于是陋规制度不可避免地复活了。“当大员们发现自己实际的收入在减少,他们就开始将开销重担转嫁到属下身上,如同火耗归公前一样,公差官员开始责令他们路经地界的官员供应食物、炭薪、仆人、车马、宴请以及规礼。”到了嘉庆以后,各种陋规全面复活,数量上则比改革以前还要更多。

  八

  曾国藩时代,各省陋规数额比康熙时代还要巨大。金安清说:

  (规费收入)以两江总督为最,一年三十万。淮南盐务居其一,各关备贡居其一,养廉公费居其一,皆用印文解送,不以为私。

  康熙时代,规费最多的总督也不过二十万两。

  然而这一时期,“规费”的制度化倾向更加明显。首先,这三十万中,并未包括私人礼金。其次,金安清说得很清楚:这三十万巨款,“皆用印文解送,不以为私”。也就是说,这些钱都是各衙门公开以正式印文解送的方式,送到总督衙门。

  那么很显然,这三十万巨款中绝大多数起码在表面上是用于公务的,否则不可能送得如此光明正大。事实上,晚清时代社会变化剧烈,这三个省加在一起一年财政支出仅仅三十万,以今天的财政思维,简直少得不可想象。因此,把这三十万都算成曾国藩的个人收入,肯定是不合理的。

  曾国藩时代,吏治出现两种并存的走势。一种是大部分官员都借陋规拼命营私,吏治因此走向极度败坏。李鸿章曾在奏章中描述晚清陋规横行之形势:

  政以贿成,婪索相竞。自大府以至牧令,罕能以廉公自持。取之僚属者,节寿有贺仪,到任有规礼,补缺署缺有酬谢。取之商民者,街市铺户有摊派。变本加厉,上下相沿,不以为怪。

  另一种则是一批立志挽救国家于危亡的名臣,比如胡林翼、左宗棠、沈葆桢等,力图在可能范围内解决陋规问题,以澄清吏治。其中曾国藩的作为也是有声有色。

  第四节 曾国藩整顿官风

  一

  官场上讲究“亮相”。一位新官以什么姿态出现在官场之上,在任何时代都是个需要认真斟酌一下的问题。

  咸丰十年五月十五日,也就是升任两江总督二十六天后,曾国藩由宿松沿江东下,前往祁门。这次出行,对于两江地区的官场来说,是新任总督的“亮相”之举。

  途中曾国藩经过湘军水师控制的长江。湘军官兵盼着大帅成为总督,眼睛都盼蓝了。如今曾国藩如愿以偿,湘军的日子也肯定要比以前好过多了。湘军上下都扬眉吐气,欢欣鼓舞。曾国藩预料到,各处水师一定会大摆宴席,对他大搞迎送仪式。

  清代官场迎送和宴请之隆重,史上有名。对许多地处交通要道的地方官来说,他们最繁重的工作不是处理政务,而是迎来送往。早在顺治时期,刑科给事中任克溥就在一份奏折中说,地方官的精力,百分之七十都用于应酬上了:

  有司十分精神,三分办政事,七分奉上官。

  官场应酬之中,有许多精细的“尺寸”,比如上级来视察,地方官要出城多少里迎接,来到之后,用什么级别的宴席款待,安排几次听戏,临走时送多少红包,都按级别大小、事体轻重、关系远近,有微妙而明确的“潜规则”。张集馨在他的自叙年谱中对此有一段具体描写:

  西安地处交通要道……每当有官员路过,陕西粮道都要随西安将军、陕西巡抚等在官厅举行迎接仪式……每次迎接的规格,是请两班戏,安排上席五桌,中席十四桌。上席必须用燕窝烧烤,中席也要有鱼翅海参。西安这个地方活鱼很难得,大鱼一尾,要值四五千文,这道菜是上席五桌断不能少的。其他如白鳝、鹿尾等,都是贵重难得之物,也必须设法购求,否则就要说粮道太小气。每次戏筵散后,不管冬天夏天,总要到午夜了。

  官员离开时,本地官员又要到城西共同欢送,并且要送盘缠。盘缠送得多少,要看对方官职之尊卑。一般来说,每次宴会,连请戏班、赏下人、办酒席等等,总要二百余两银子,盘缠在外。

  张集馨说自己的从政岁月,主要都花在了迎来送往、听戏请客、花天酒地上了:“终日送往迎来,听戏宴会,有识者耻之。”因为来往的官员实在太多了,所以根本无法休息:“来往过客,攀挽流连,余等复迭为宾主,几于无日不花天酒地。”同僚之间,也需要经常以宴会来联络感情:“大宴会则无月无之,小应酬则无日无之。”许多官员因此不得不天天泡在酒海里,喝坏了官风,喝坏了胃。

  对于这种情况,朝廷当然是三令五申,严厉禁止。禁止官员公款吃喝迎送的上谕每朝都要发上几道,而且每道说的都是那么痛切,有的说:“抚按旧习,迎送往来,交际馈遗,实为可恨。”有的说:“各衙门官员,拜往宴会,旷职营私,明季弊习,深可痛恨。著都察院严行禁饬,有故违者,该城御史呈报纠参,隐徇者并治。”有的上谕甚至规定,御史出巡,必须“减驺从以恤驿困,禁铺设以纾民力,拒参谒以杜逢迎”,“如不恪遵力行,一经发觉,必行重处”。光从字面上看,朝廷对这个问题态度不可谓不坚决,措施不可谓不严厉,但是正如大家所知道的,这些“天语玉音”几乎没有一个字能落到实处。

  原因非常简单。清代官场上,官员们只需对上负责,不需对百姓负责。只要领导满意,升官发财自然机会多多。如果疏于应酬,那么肯定升迁无望。

  对于这种风习,曾国藩自然非常清楚。曾国藩以“礼学经世”闻名,但是对于这类“礼节”,他不但避之不遑,而且深为痛恨。所以出发之前,他特别致信杨载福、彭玉麟,要求他们不要搞迎送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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