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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二拍_[明]凌濛初【完结】(121)

  家人把胡鸿之言,一一来禀朱景先。朱景先却记起那年离任之日,张家女子将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苏州之事,明知有遗腹在彼地。见说是生了儿子,且惊且喜,急唤胡鸿来问他的信。胡鸿道:“小人不知老爷主意怎么样,小人不敢乱讲出来。”朱景先道,“你只说前日与大爷做妾的那个女子,而今怎么样了就是!”胡鸿道:“不敢瞒老爷说,当日大爷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里头做事的,所以备知端的。大爷遣他出去之时,元是有娠。后来老爷离任得四十多日,即产下一个公子了。”景先道:“而今见在那里?”胡鸿道:“这个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俗俐,极会读书,而今在娘身边,母子相守,在那里过日。”景先道:“难道这女子还不嫁人?”胡鸿道:“说这女子也可怜!他缝衣补裳,趁钱度日,养那儿子,供给读书,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劝他,乡里也有想他的,连小人也巴不得他有这日,在里头再赚两数银子。怎当得他心坚如铁,再说不入。后来看见儿子会读了书,一发把这条门路绝了。”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脉可以不绝,莫大之喜了。只是你的说话可信么?”胡鸿道:“小人是老爷旧役,从来老实,不会说谎,况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虽然如此,我嗣续大事非同小可,今路隔万里,未知虚实,你一介小人,岂可因你一言造次举动得?”胡鸿道:“老爷信不得小人一个的言语,小人附舟来的是巡简邹圭,他也是老爷的旧吏。老爷问他,他备知端的。”朱景先见说话有来因,巴不得得知一个详细,即差家人情那邹巡简来。

  邹巡简见是旧时本官相召,不敢迟慢,忙写了禀帖,来见朱景先。朱景先问他蜀中之事,他把张福娘守贞教子,与那儿子聪明俊秀不比寻常的话,说了一遍。与胡鸿所说,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进去与夫人及媳妇范氏备言其故,合家惊喜道:“若得如此,绝处逢生,祖宗之大庆也!”景先分付备治酒饭,管待邹巡简,与邹巡简商量川中接他母子来苏州说话。邹巡简道:“此路迢遥,况一个女子,一个孩子,跋涉艰难,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这里。小官如今公等已完,早晚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书那边当道,支持一路舟车之费,小官自当效犬马之力,着落他母子起身,一径到府上,方可无误。”景先道:“足下所言,实是老成之见。下官如今写两封书,一封写与制置使留尚书,一封即写与茶马王少卿,托他周置一应路上事体,保全途中母子无虞。至于两人在那里收拾起身之事,全仗足下与胡鸿照管停当,下官感激不尽,当有后报。”邹巡简道:“此正小官与胡鸿报答恩主之日,敢不随便尽心,曲护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写起书来,小官早晚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面写起书来,书云:“铨不禄,母亡子夭,目前无孙。前发蜀时,有成都女子张氏为儿妾,怀娠留彼。今据旧胥巡简邹圭及旧役胡鸿俱言业已获雄,今计八龄矣。遗孽万里,实系寒宗如线。欲致其还吴,而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鼎力覆庇,使舟车无虞非但骨肉得以会合,实令祖宗借以绵延,感激非可名喻也。铨白。”一样发书二封,附与邹巡简将去,就便赏了胡鸿,致谢王少卿相吊之礼。各厚赠盘费,千叮万嘱,两人受托而去。朱景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张,又有旧役帮衬,必是停当得来的,合家日夜只望好音不题。

  且说邹巡简与胡鸿回去,到了川中,邹巡简将留尚书的书去至府中递过。胡鸿也回复了王少卿的差使,就递了旧茶马朱景先谢帖,并书一封。王少卿遂问胡鸿这书内的详细,胡鸿一一说了。王少卿留在心上,就分付胡鸿道:“你先去他家通此消息,教母子收拾打叠停当了,来禀着我。我早晚乘便周置他起身就路便是。”胡鸿领旨,竟到张家见了福娘,备述身被差遣直到苏州朱家作吊大夫人的事。福娘忙问:“朱公子及合家安否?”胡鸿道:“公子已故了五六年了。”张福娘大哭一场,又问公子身后事体。胡鸿道:“公子无嗣,朱爷终日烦恼,偶然说起娘子这边有了儿子,娘子教他读书,苦守不嫁。朱爷不信,遂问得邹巡简之言相同,十分欢喜,有两封书,托这边留制使与王少卿,要他每设法护送着娘子与小官人到苏州。我方才见过少卿了,少卿叫我先来通知你母子,早晚有便,就要请你们动身也。”张福娘前番要跟回苏州,是他本心,因不得自由,只得强留在彼,又不肯嫁人,如此苦守。今见朱家要来接他,正是叶落归根事务,心下岂不自喜?一面谢了胡鸿报信,一面对儿子说了,打点东归,只看王少卿发付。王少卿因会着留制使,同提起朱景先托致遗孙之事,一齐道:“这里完全人家骨肉的美事,我辈当力任之。”适有蜀中进士冯震武要到临安,有舟东下,其路必经苏州。且舟中宽敞,尽可附人。王少卿知得,报与留制使,各发柬与冯进士说了,如此两位大头脑去说那些小附舟之事,你道敢不依从么?冯进士分付了船户,将好舱口分别得内外的,收拾洁净,专等朱家家小下船。留制使与王少卿各赠路费茶果银两,即着邹巡简。胡鸿两人赍发张福娘母子动身,复着胡鸿防送到苏州。张福娘随别了自家家里,同了八岁儿子寄儿,上在冯进士船上。冯进士晓得是缙绅家属,又是制使、茶马使所托,加意照管,自不必说。一路进发,尚未得到。

  这边朱景先家里,日日盼望消息,真同大旱望雨。一日,遇着朝廷南郊礼成,大贵恩典,侍从官员当荫一子,无子即孙。朱景先待报在子孙来,目前实是没有,待说没有来,已着人四川勾当去了。虽是未到,不是无指望的。难道虚了恩典不成?心里计较道:“宁可先报了名字去,他日可把人来补荫。”主意已定,只要取下一个名字就好填了。想一想道:“还是取一个甚么名字好?”

  有恩须凭子和孙,争奈庭前未有人!

  万里已迎遗腹孽,先将名讳报金门。

  朱景先辗转了一夜,未得佳名。次早心下猛然道:“蜀中张氏之子,果收拾回来,此乃数年绝望之后从天降下来的,岂非天锡?《诗》云:‘天锡公纯嘏。’取名天锡,既含蓄天幸得来的意思,又觉字义古雅,甚妙,甚妙!”遂把“有孙朱天锡”填在册子上,报到仪部去了,准了恩荫,只等蜀中人来顶补。”

  不多几时,忽然胡鸿复来叫见,将了留尚书、王少卿两封回书来禀道:“事已停当,两位爷给发盘缠,张小娘子与公子多在冯进士船上附来,已到河下了。”朱景先大喜,正要着人出迎,只见冯进士先将帖来进拜。景先接见冯进士,诉出留。王二大人相托,顺带令孙母子在船上来,幸得安稳,已到府前说话。朱景先称谢不尽,答拜了冯进士,就接取张福娘母子上来。张福娘领了儿子寄儿,见了翁姑与范氏大娘,感起了旧事,全家哭做了一团。又教寄儿逐位拜见过,又合家欢喜。朱景先问张福娘道:“孙儿可叫得甚么名字?”福娘道:“乳名叫得寄儿,两年之前,送入学堂从师,那先生取名天锡。”朱景先大惊道:“我因仪部索取恩荫之名,你每未来到,想了一夜,才取这两个字,预先填在册子上送去。岂知你每万里之外,两年之前,已取下这两个字作名了?可见天数有定若此,真为奇怪之事!”合家叹异。那朱景先忽然得孙,直在四川去认将来,已此是新闻了。又两处取名,适然相同,走进门来,只消补荫,更为可骇。传将开去,遂为奇谈。后来朱天锡袭了恩荫,官位大显,张福娘亦受封章。这是他守贞教子之报。有诗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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