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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二拍_[明]凌濛初【完结】(89)

  “客人打多少酒?”李彪道:“不拘多少,随意烫来。”王惠道:“你家店中男人家那里去了?”妇人道:“我家老汉与儿子旺哥昨日去讨酒钱,今日将到。”王惠道:“你家姓甚么?”妇人道:“我家姓李。”王惠点头道:“惭愧!也有撞着的日子!”低低对众人道:“前日车户正叫做李旺。我们且坐在这里吃酒。等他来认。”五个人多磨枪备箭,只等拿贼。

  到日西时,只见两个人踉踉跄跄走进店来。此时众人已不吃了酒,在店闲坐。那两个带了酒意问道:“你每一起是甚么人?”王惠认那后生的这一个,正是车户李旺,走起身来一把扭住道:“你认得我么?”四人齐声和道:“我们多是拿贼的。”李旺抬头,认得是王惠,先自软了。李彪身边取出牌来,明开着车户李旺盗银之事,把出铁链来锁了颈项,道:“我每只管车户里打听,你却躲在这里卖酒!”连老儿也走不脱,也把绳来拴了。李彪终久是衙门人手段,走到灶下取一根劈柴来,先把李旺打一个下马威,问道:“银子那里去了?”李旺是贼皮贼骨,一任打着,只不开口。王惠道:“匣子赃证现在,你不说便待怎么?”正施为间,那店里妇人一眼估着灶前地下,只管努嘴。元来这妇人是李旺的继母,李旺凶狠,不把娘来看待,这妇人巴不得他败露的,不好说得,只做暗号。一皋、一娈看见,叫王惠道:“且慢着打!可从这地下掘看。”王惠掉了李旺,奔来取了一把厨刀,依着指的去处,挖开泥来,泥内一堆白物。王惠喊道:“在这里了。”王恩便取了匣子,走进来,将银只记件数,放在匣中。一皋、一夔将纸笔来写个封皮封记了,对李彪道:“有劳牌头这许多时,今日幸得成功,人赃俱获。我们一面解到州里发落去。”李彪又去叫了本处地方几个人一路防送,一直到州里来,州官将银当堂验过,收贮库中,侯解院过,同前银一并给领。李彪销牌记功,就差他做押解,将一起人解到察院来。

  许公开堂,带进,禀说是王秀才的子侄一皋、一夔路上适遇盗银贼人,同公差擒获,一同解到事情。遂将李旺打了三十,发州问罪,同僧人无尘一并结案。李旺父亲年老免科。一皋、一夔当堂同递领状,求批州中同前入库赃物,一并给发。许公谁了,抬起眼来看见一皋、一夔,多少年俊雅,问他作何生理,禀说“多在学中。”许公喜欢,吩咐道:“你父亲不安本分,客死他乡,几乎不得明白。亏我梦中显报,得了罪人。今你每路上无心又获原贼,似有神助,你二子必然有福。今得了银子回去,各安心读书向上,不可效前人所为了。”

  二人叩谢流泪,就禀说道:“生员每还有一言,父亲未死之时,寄来家书,银数甚多。今被贼两番所盗同贮州库者,不过六百金。据家人王惠所言,此外止有二棺寄顿饭店,并无所有,必有隐弊,乞望发下州中推勘前银下落,实为恩便。”许公道:“当初你父亲随行是那个?”二子道:“只有这个王惠。”许公便叫王惠,问道:“你小主说你家主死时,银两甚多,今在那里了?”王惠道:“前日着落银两,多是大主人王爵亲手搬弄。后来只剩得这些上车,小人当时疑心,就问缘故。主人说:‘我有妙法藏了,但在家中,自然有银。’今可惜主人被杀,就没处问了。小人其实不晓得。”许公道:“你莫不有甚欺心藏匿之弊么?”王惠道:“小人孤身在此,途路上那里是藏匿得的所在?况且下在张善店中时,主人还在,止得此行李与棺木,是店家及推车人、公差李彪众目所见的。小人那里存得私?”许公道:“前日王禄下棺时,你在面前么?”王惠道:“大主人道是日辰有犯,不许看见。”许公笑一笑道:“这不干你事,银子自在一处。”取一张纸来,不知写上些甚么,叫门子封好了,上面用颗印印着,付与二子道“银子在这里头,但到家时开看,即有取银之处了。不可在此耽搁,又生出事端来。

  二子不敢再说,领了出来。回到张善店中,看见两个灵柩,一齐哭拜了一番。哭罢,取了院批的领状,到州中库里领这两项银子。州官凉是同乡,周全其事,衙门人不敢勒掯,一些不少,如数领了。到店中将二十两谢了张善一向停枢,且累他吃了官司。就央他写雇诚实车户,车运两柩回家。明日置办一祭,奠了两柩。祭物多与了店家与车脚夫,随即起柩而行。不则一日,到了家中。举家号啕,出来接着:

  雄纠纠两人次第去,四方方两柩一齐来。一般丧命多因色,万里亡躯只为财

  此时王爵、王禄的父母俱在堂,连祖公公岁贡知县也还康健,闻得两个小官人各接着父亲棺柩回来,大家哭得不耐烦,慢慢说着彼中事体,致死根由,及许公判断许多缘故。合家多感戴许公问得明白,不然几乎一命也没人偿了。其父问起余银、一皋。一夔道:“因是余银不见,禀告许公。许公发得有单,今既到家,可拆开来看了。”遂将前日所领印信小封,一齐拆开看时,上面写道:“银数既多,非仆人可匿。尔父云藏之甚秘,必在棺中。若虑开棺碍法,执此为照。”看罢,王惠道:“当时不许我每看二官人下棺,后来盖好了,就不见了许多银子,想许爷之言,必然明见。”其父道:“既给了执照,况有我为父的在,开棺不妨。”即叫王惠取器械来,悄悄将王禄灵枢撬开,只见身尸之旁,周围多是白物。王惠叫道:“好个许爷!若是别个昏官,连王惠也造化低了!”一皋、一夔大家动手,尽数取了出来,眼同一兑,足足有三千五百两。内有一千,另是一包,上写道:“还父母原银”,余包多写“一皋、一夔均分”。

  合家看见了这个光景,思量他们在外死的苦恼,一齐恸哭不禁,仍把棺木盖好了,银子依言分讫。那个老知县祖公见说着察院给了执照,开棺见银之事,讨枝香来点了,望空叩头道:“亏得许公神明,仇既得报,银又得归。愿他福禄无疆,子孙受享!”举家顶戴不尽。可见世间刑狱之事,许多隐昧之情,一些遭次不得的。有诗为证:

  世间经目未为真,疑似由来易枉人。

  寄语刑官须仔细,狱中尽有负冤魂。

  卷二十二 痴公子狠使噪脾钱 贤丈人巧赚回头婿

  卷二十二痴公子狠使噪脾钱贤丈人巧赚回头婿

  最是富豪子弟,不知稼穑艰难。

  悖入必然悖出,天道一理循环。

  话说宋时汴京有一个人姓郭名信。父亲是内诸司官,家事殷富。止生得他一个,甚是娇养溺爱。从小不教他出外边来的,只在家中读些点名的书。读书之外,毫厘世务也不要他经涉。到了十六八岁,未免要务了声名,投拜名师。其时有个察元中先生,是临安人,在京师开馆。郭信的父亲出了礼物,叫郭信从他求学。那先生开馆去处,是个僧房,颇极齐整。郭家就赁了他旁舍三间,亦甚幽雅。郭信住了,心里不像意,道是不见华丽。看了舍后一块空地,另外去兴造起来。总是他不知数目,不识物料,凭着家人与匠作扶同破费,不知用了多少银两,他也不管。只见造成了几间,妆饰起来,弄得花簇簇的,方才欢喜住下了。终日叫书童打扫门窗梁柱之类,略有点染不洁,便要匠人连夜换得过,心里方掉得下。身上衣服穿着,必要新的,穿上了身,左顾右盼,嫌长嫌短。甚处不慰贴,一些不当心里,便别买段匹,另要做过。鞋袜之类,多是上好绫罗,一有微污,便丢下另换。至于洗过的衣服,决不肯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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