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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令_臧小凡【完结】(49)

  一个星期过后,他们举行了婚礼。

  从婚礼规模,以及宴请的亲朋好友的穿着,和悬挂在外面那个巨大的横匾来看,荣鑫的火烧铺子绝对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荣鑫悄悄告诉徐活秀,横匾上的四个字是“荣氏火烧”。荣氏,听着就觉得大气,也让她心里踏实。她看出来了,荣鑫是保定府火烧业很有脸面的人物,全城大小火烧铺的业主都来了不说,连保定直隶总督府都派人送来了礼钱。这反衬出父亲的短视。也难怪,村里的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有什么眼光。不过还好,缘分牵着她,让她最终走进这家不愁吃喝的火烧铺子。父母要是知道,一定会替她高兴的。也许这就是父母说的好日子吧?

  婚后的生活让徐活秀感到无比甜蜜,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不但成了荣鑫的妻子,还成了他的好帮手,每天和面,擀面,烙饼,烤饼,烹制驴肉,熬汤,调汁……在这个过程中,她真正认识了这种过去从未吃过的驴肉火烧。

  火烧为死面做成,擀好后将其放在饼铛里烙熟,然后架在灶头里烘烤。烤熟以后,趁热用刀劈开,加入热腾腾的熟驴肉。还有用肉汤加淀粉熬制的焖子夹入火烧的,以保定定县的焖子最为美味也最为有名,荣鑫的老家就在定县,所以每天来这里的食客络绎不绝,生意好得吓人。

  荣鑫是个乐观风趣的小伙子,每天晚上,他不但用那只擀面的手温柔地抚摸她,还给她讲火烧的故事,神采飞扬地给她讲驴肉火烧的起源。讲完起源荣鑫就开始做那事,吭哧吭哧的,似乎有用不完的劲儿。这让当父母的很担心,这种事不能当饭吃啊!再怎样也应该消停消停,不能一晚上折腾好几次,那不是要命吗?再说,他们对这个媳妇本来就万般不愿意,现在每晚这么缠着儿子,要不了几下,“荣氏火烧”就该关门了。父亲实在忍不住了,来到新房的窗前,对着里面正挥汗如雨的儿子大喊道:“傻小子,你以为那是蜜罐吗?嘬死你!”

  父亲的话阻挡不了新婚后的冲动与莽撞,二人照例每晚耕耘不辍,夜夜笙歌,气得他父亲直拍墙。

  令人遗憾的是,结婚一年后,徐活秀的肚子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倒是她的身材被驴肉火烧催发的越来越招人。奶子大了,屁股圆了,腰也凹了,眼睛也放光了,食客们都张大嘴盯着她,好像能把她夹在火烧里吃了。此后,来店铺吃火烧的食客越来越多,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生意好了是好事,但是老婆的肚子没动静就不是好事。荣鑫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着急,越着急越没动静,越没动静他就越急躁,干那种事儿的时候就完全不顾性命了,横冲直撞,好像徐活秀是团死面,他非要把她揣成发面。徐活秀想,再这么下去,不是他精尽而亡,就是她骨盆散架。她试着想劝说一下荣鑫,但他倔强的脾气告诉她,不但在娶她的问题上决不让步,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毫不退缩。

  徐活秀被折腾得双腿变形,走路直画圈,她暗暗骂道:“驴的脾气,骡子的命。”

  冬天来的时候,荣鑫得了一种怪病,他的脸越来越大,脖子越来越粗。保定府所有有名的郎中都来诊断过,都说荣鑫得了大脸病,无药可医。腊月过了就是正月,临近过年的时候,荣鑫的脸比驴肉火烧还圆,眼睛鼻子嘴巴都被脸上迅速增长的肉挤没了,他疼得整夜在床上翻滚,驴一样地嚎叫。那叫声把徐活秀的心都挖空了。

  一个星期过后,荣鑫死了。

  徐活秀怔怔地呆坐在屋里,直到荣鑫下葬也没说一句话。

  公婆把儿子的死全部怪罪到儿媳身上,认为她从徐各庄把瘟疫带来害死了儿子,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他们把徐活秀赶出了家门,没给她一文钱盘缠。

  仅仅一年的好日子,徐活秀还没享受够呢,现在又回到了起点,好像这是一场虚无缥锹的梦,给她的是幸福,醒来的是痛苦。她心想,也许自己真是个扫把星,没来保定之前,人家活得好好的,跟她结婚后,就得怪病死了,一定是自己害死了丈夫。她没脸跟公婆论争,心里也不怪他们,还是那句话:人的心里有了结,总是不好解开。她想回徐各庄,到父母的坟前看看,她想告诉他们好日子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告诉他们驴肉火烧有多好吃,告诉他们荣鑫是怎样的一个小伙子。想到能跟父母述说这些,她的心头便荡漾着一丝欣喜。

  晚上,她来到荣鑫坟前,裹着棉衣坐在那里,准备陪他最后一夜。雪停了,坟地里悄然无声,皎洁的月光下,雪变成暗蓝色的。她抱住荣鑫的墓碑,呜呜咽咽地唱了起来:“我的……天……哪……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哪……我的驴肉火……烧……哪……我的亲……亲……哪——”

  她的声音时而像婴儿,时而像雪夜的狐狸,更多的时候像一头难产的母驴,倒在血泊里,蹬着腿,倒着气哼唧着。

  第二天一大早,她到一户人家要了一把炉灰,往脸上一抹,便朝着安肃县进发了。也许因为一夜未眠,脑子不清醒,她走错了方向。傍晚的时候,她又开始往回走,饥饿加上疲惫,第三天早上,她昏倒在路旁……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一个穿黑棉袄的流浪汉站在她面前。他又高又瘦,像个旗杆,两只小眼像老鼠一样闪着精光。他解开拴在黑棉袄上的草绳,从怀里拿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递给了她,她不假思索地啃了起来。流浪汉看着她吃着,然后跪在了她的面前,脱下她的裤子,把一根黑黑的生殖器插进了她的身体。她太饿了,对流浪汉干的事毫不干涉,她啃着馒头,叉开雪白的大腿让流浪汉恣意冲撞着。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食物就是一切,其它任何感觉都是迟钝的,甚至毫无知觉。

  回到徐各庄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起初她以为是荣鑫的,心里一阵暗喜。心想,老天爷没有瞎眼,给了她一个有个念想的根子。可是没过几天,她回忆起路上的那一幕,耻辱与愤怒顿时包围了她,她用绳子勒,用石头砸,从房顶往下跳,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肚子倔强地一天比一天大,里面的孩子还时不时用小脚丫子踢她。这孩子的脾气倒跟荣鑫有点相像,她心热了,甜滋滋的,仿佛又让她回到了那段难忘的日子。和面,擀面,烙饼,烤饼,烹制驴肉,熬汤,调汁……那哪里是“荣氐火烧”,那是天堂啊!

  孩子生下来后,她找到私塾老师,想让他给孩子起个好名字。那时候瘟疫早已过去,徐各庄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这个姓罗的私塾老师就是从外地来庄里办学的,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她对老师说:“我爹妈都是在那场瘟疫中去世的,他们一辈子都想过好日子,但是一天也没过成。我想让孩子的名字能让我每天念着我死去的爹妈,我实在太想他们了。”

  此时,她的大脑根本没有荣鑫的影子,她不想让这个孩子姓荣,那是对那段美好时光的侮辱,荣鑫只能在她心里一个角落藏着,谁也不准打扰他,只准她一个人偷偷翻出来回忆。荣鑫只属于她一个人,跟这个孩子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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