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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美_韩寒【完结】(16)

  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不是吗?以我的年纪和现状,就她而言,我真的是太幸福了,因此只要能力允许,我会尽我所能满足她提出的要求。她需要房子,我就买了房子,她需要把女儿送到前妻那儿,我也照办了。那么,她想在进门处挂一幅画,没什么好说的,挂吧。

  我们走到了卖画的区域。我看中了一张印有卓别林肖像的油画,可她却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满意。

  这些都是流水线上的玩意儿。

  是的,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买些画家独立创作的画,哪怕画得不好,但真实。

  你是说这些不真实?

  嗯,艺术是创造,不是复制。接着她和我讲了一大堆她在美国逛博物馆的感受。哎呀,那种艺术的气息简直扑面而来,而这里,我只闻到一丝腐臭。

  我看了看那幅卓别林,知道自己即将失去它。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看看?

  好吧,去哪儿呢?

  我们把之前买的零碎以及工具都结了账,然后就出了宜家。方琼让我开车上机场高速,顺义方向。

  远吗?要不我们改天再去?我说着,顺便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五十分。今天是星期六,晚上七点我得和女儿通话,这是我每个星期必须完成的事情。

  不,我今天就想把画挂起来。

  那么,就去吧。我加大油门,心想只要加快速度,应该能赶回来。方琼这时点起了一支香烟,并将车窗开了一条小缝,烟雾随即被抽离出去,飘散在天空中。我是在和她交往一个月之后才知道她是个老烟枪的。

  从六环路出口下去,走通顺路,再拐上宋梁路,逐渐接近了我们的目的地。这是我第二次来宋庄,上一次一个朋友跑这边来看独立电影,结果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啤酒瓶莫名其妙砸破了头。这个倒霉蛋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头一手给我打电话求救,半小时后,我开车把他接走并送到了附近医院,当时血已经彻底模糊了他的面孔。

  这个时间点,宋庄街上行人稀少。我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跟着方琼走进了一家没有招牌的画室。画室的墙上和桌上密密麻麻堆满了画作,印象派、写实派,静物、景物,向日葵、裸女……诸如此类,也有书法作品,墙角还堆有木质画框,一只咖啡色的猫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叠画纸上,见我们进来,只是瞅了一眼,懒得动身。

  方琼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也不说话,只是四处翻看。我则有点焦急。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过来,就喊了一嗓子。

  老板!有人在吗?!

  这一喊把那只懒猫吓了一跳,“嗖”地就冲了出去。方琼瞪了我一眼,有点责备的意思。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人。中年,男性,长发,戴黑框眼镜,穿白色T恤,骨瘦如柴,一手拿着画笔,一手夹着半根点燃的烟。

  哟,方方。

  嘿,老柴。

  显然,他俩认识。我挺了挺胸,以为方琼接下来会介绍我,但却没有。

  好久不见啊,方方,更漂亮了,来干吗?这位老柴也不正眼看我,好像我并不存在似的。

  想你了呗,方琼哈哈一笑,哎,说正经的,问你买幅画。

  行啊,随便挑,不过你当主角的那幅已经没了。

  没了?

  被人买走了。

  你不是说你自己留着收藏吗?

  人家出价高啊。不说这个,你什么时候有空再来一趟,我重新画一幅。

  你以为我这模特是那么好请的么?

  哟,瞧您小样儿。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兴趣。我低声对方琼说了一句“快点”,就转身走出了门。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那只懒猫蹲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好奇地看着我,然后把背拱得老高。

  时间正在快速流逝。屋里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抑扬顿挫,我的心却像被针刺一般难受。我来回踱着步,不时把路边的石子狠狠踢向远处。不知怎的,我想起了钟灵,我的前妻,一个娇小而倔强的女人。我们曾经是那么的好,一起驾车去陌生的地方旅游,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也曾为了女儿的降生感动得抱头痛哭,但最终因为生活态度上的极端差异而分开。我向往一种舒适而稳定的生活,而钟灵却不甘平庸,渴望奋斗改变命运。我的保守和悲观改变不了现实,她最终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新加坡人,而跟方琼认识之后,我把女儿也送了过去。

  吴骏!

  方琼在里屋叫我,我马上跑了进去。

  帮我把这幅画拿着。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幅布面油画,一匹马的正脸,鬃毛的部位似乎油彩还没来得及涂上去。

  这是老柴刚画的,觉得怎么样?

  非常棒!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态度真诚。

  算你有眼力,老柴是我最喜欢的画家,你看,这里还有些地方未完成,不过我要的就是这种残缺美。

  嗯,真好!我想是不是应该和老柴握一下手,但看他面无表情,似乎没这个兴趣,也就算了。

  你觉得这画值多少?方琼漫不经心地问我。

  不好说,我是外行。

  两万怎么样,老柴?方琼把我晾在一旁,脸冲着老柴。其实应该值更多,不过看在我俩的交情上,你就当送我的结婚礼物吧。

  是啊是啊,我在旁边附和着,脑子里却嗡地一下。

  老柴微微一笑,把手一挥,做出一副豪爽的样子。就在我担心自己身上带的现金不够时,他从角落的废纸堆里翻出了一个银联POS机。刷完卡,签上字,老柴这才冲我露出了一点难看的笑容,伸出满是颜料的手和我握了握,凤爪般的手指力道十足,捏得我生疼。吴骏是吧?下次来玩,下次来玩。

  从宋庄出来,天色暗沉,沿途的路灯毫无用处地点缀着夜晚,迫使我将汽车大灯打开。已经是六点四十分了,虽然赶不及越洋电话,但我还是尽量把车开得像飞起来。方琼显得比来时更加兴奋了,不断发表着自己对艺术的看法,对老柴的看法,并一直在强调我们捡了个大便宜。她又抽起了烟,源源不断的话语和烟雾从她嘴里喷射出来,让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有点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但某种向前的惯性驱使我继续加大油门,继续冲刺,直到迎面而来的一束远光彻底刺瞎了我的眼睛。汽车撞向了高速中间的隔离带,侧翻了几个跟斗之后,像只乌龟一样四脚朝天仰面躺着。黑暗中,我试着握了握方琼的手,潮湿、绵软。很快,一种平静而又虚无的感受如同一床厚实的棉被将我深深包围。

  我们回到了家。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我拿起来,把话筒凑近耳边,能清晰听见女儿的呼唤,却使出浑身劲也答不出一句话。方琼表情淡漠地拿起了冲击钻,插上电,开始“哒哒哒哒”地在墙上钻孔。孔钻好之后,她把电钻放在一旁的地板上,然后把膨胀螺丝拧进了孔里。接着,我看见她终于把画挂到了墙上。

  那是一匹悲哀的黯淡的已经死去多年的马。

  红灯须硬闯,马路要横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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