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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乱_韩寒【完结】(14)

  而更加沮丧的是,小扁居然又睡了。

  我想,我们仨,或者说,我们两人一马,会不会因为睡觉的时间完全不一样,永远没有三个都醒着的时候而导致一个月后还在此地?

  我想,喜乐和我,无论我依她还是她依我,都可以。但似乎我们都要依这匹作息时间奇特仿佛跟我们有时差的马。

  我静静看着喜乐,此间,马醒了,跑到一边去吃了一点草,迷迷糊糊中,我又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喜乐叫醒。此时天几乎大亮。我醒来便说:马呢?

  喜乐说:自个儿在树边跑呢。

  我马上精神了,说:快趁我们仨都醒着,马上赶路。否则去长安要迟了。

  喜乐说:哦,可我们去长安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是快要迟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要尽快到那里。

  小扁带上我们,慢慢悠悠上路。

  中午,我们到了一个铺子前面,那里卖一些茶水和干粮。我们拴好马,就座,要了几碗水和干粮。我说:这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啊。

  喜乐说:问问老板。

  我把老板招呼过来,问:我们这儿离少林寺有多远?

  老板马上鼓励我们:两位客官一身疲累一看就知道是从长安来,不远不远,十里地就到了。

  我和喜乐一听,顿时更加疲劳。

  不一会儿,老板又过来,说:你们的小马怎么一路从长安骑过来都不喂啊,饿得都快不行了。

  喜乐说:你不要怪我,我也不知道。

  我说:算了,反正都这样了,那就早点出发吧,吃饱了?

  喜乐点点头。我们重新上路,老板在身后一个劲儿大喊:错了错了,少林是那头。

  我和喜乐只能假装未老先衰听力不济,笔直向前走。

  到长安的路真是很长,我只是期待另外一个晚上的到来。有一种感受,必须到往一地却不知道为何是此地而不是彼地,这是多么不能用言语形容。某人双手为何是此人双手而不是他人双手,虽带来一样感觉,又不知道是否一样,真是很玄乎。

  我和喜乐不用从头来叙述任何事情,其中无论有多少什么样的事情,到今日为止的结局总是不会变的,除非江湖真的那么简洁,我们其中一人会突然死掉。我其实私下假设过很多次这样的结局,因为喜乐在少林里混了很长时间,只是厨艺日趋见长,防身之术几乎和八岁幼齿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先死的肯定是她,于是要想的就是倘若喜乐死掉以后我应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挖一个洞把她埋了,然后决意,我要与她同归于尽,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比如说,师父或者方丈被人杀了,我要报仇,而那人恰好和杀喜乐的是一个人,正好新仇旧恨一起了。我对着喜乐的坟头说,喜乐,等我把他们全杀了,我就自己把自己埋了。然后,幸运的是,我顺利地把他们全杀了;不幸的是,我再也忆不起在那个伤心欲绝的雨夜,我究竟把喜乐埋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到这里,已经不能再想下去,因那其实就是一种长久的分开,会长久沉浸在悲伤情绪中,像草一样不能自拔,而此时,现实生活中的喜乐总是活蹦乱跳到我面前。我会注视喜乐,想,我怎么能把这么一个姑娘埋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啊。

  喜乐和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公然在寺庙里牵手。师父很宠我,说是我不懂事,还没发育,可是同我一起洗澡的师兄们居然私下告状,说其实我已经发育。这个让师父很恼火,因为师父这样说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可是师兄们居然如此不开窍,难道要当场脱裤验身?这多么不成体统。于是,师父把他们全打了,说:洗澡就是洗澡,是洗去身体中与尘世接触的俗气,你们不好好参透洗澡的意义,居然还满脑子想着要盯人家小弟弟看,真是太肮脏了。就算你释然小弟弟的小弟弟已经那个,啊,可是那又怎么样,不让喜乐和他牵手,转而和你们牵手?你们这帮色狼啊。

  这样,在师父的偏袒下,那些从小没牵过姑娘手的人全变成了色狼。而我依旧随意可以牵喜乐走来走去。师兄们不理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喜乐可以说话。

  我问喜乐,想不想家里。喜乐说,其实她没有父母,从小只是被人当作乞讨时候带领的工具,而要饭的都喜欢她,因为喜乐长得可爱,谁领喜乐出去要的钱肯定比别人多一截,所以喜乐从小就是丐帮的吉祥物,只有丐帮长老才能领喜乐去要饭。

  多好,没有父母,那意味着成婚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花费银两孝敬对方父母,喜乐也不用强迫被嫁到哪个公子哥那里去当妾。

  我在寺里的时候就问喜乐: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喜乐说:等师父许我们出了寺庙再说。

  我说:别怕,师父宠我们,直接在寺里办了喜事就可以了,师父可以主持喜事,方丈爷爷可以见证。

  而这话不巧被师父听见,惩罚自然是空前地严厉。

  其实自从有了喜乐以后,释空就好像从我的记忆里模糊了,后面的十年是因为喜乐过得很快。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因为任何的感情到最终都归于了亲情,我觉得,娶喜乐是迟早的事情。迟早的事情永远是早的比迟的好,因为倘若事情是迟早的,事情带来的结果也是迟早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早点发生。

  我问:喜乐,今天走了四五十里路,小扁居然还没睡,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喜乐半天没有反应。倒是小扁又哼唧了一下。

  喜乐说:你娶它吧,它答应了。

  我说:不和你闹呢,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喜乐又长久没有反应。

  我想,这真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喜乐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表现出一个女人本来就有的矜持一面,不是她没有,只是没有机会,这次终于得到机会,肯定要好好矜持一番,展现女性魅力。

  喜乐说:现在不行。

  我说:为什么?你是怕现在答应了我,到了长安又碰到如意郎君吗?

  喜乐说:不是,你都没送过我礼物,人家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嫁你。

  我说:那还不容易,直接把小扁送给你。

  喜乐说:不行,那本来就是我的。

  我说:胡说,那是驿站老板的。

  喜乐说:那我不还了行不行,我和小扁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产生感情了行不行?

  我顿时觉得很失望,想在这方面,难道自己和小扁的经历处境是一样的?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喜乐说:不开心了?

  我说:对。

  喜乐说:我想的是,等我们一起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然后达到这个目标以后再结婚,不像现在这样,连去长安干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成婚了。而且我们其实不是已经和结婚没什么两样,天天在一起,就少一个仪式而已。不过你要留长头发了,要不然人都以为你是一个少林和尚,是保护我的,会和你来抢我。

  我说:对。

  当天的晚上,又是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小扁再也不行了。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取决于小扁什么时候再也不能移动。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找一棵树,因为如果就在路边歇息,总觉得缺少依赖,空空荡荡,而寄托只能是树。这次的树离开得比较远,足有百来步。我们不能把小扁抛弃在原地,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会被人当作小野马带走,只能是我把小扁背到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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