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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复杂世界里_韩寒监制【完结】(28)

  阿宏压根儿不懂照顾乌龟的正确方法,他兴致高的时候智商低,各种不靠谱的奇思妙想。圣谚信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萧规曹随,各种助纣为虐。

  当时夏天,天气闷热,圣谚和阿宏每天结伴洗澡时都不忘带着小龟。

  父子俩把浴缸放满凉水当游泳池。水凉,圣谚打喷嚏,继而感冒发烧,打针吃药,传染给了妹妹,又传染给了全家人,最终阿宏挨了爷爷奶奶的痛骂。

  阿宏坐在圣谚床头尴尬地笑,圣谚蛮大度,他大义凛然地说:不要管我,你去照顾小龟龟吧。

  阿宏端来脸盆,满满的凉水,小龟放到里面泡着,父子俩看着小龟在水里划来划去可爱极了。阿宏问圣谚:看着龟龟划得这么起劲,是不是感觉自己也精神百倍了?

  圣谚频频点头,点着点着,一个喷嚏打出半米远。

  父子两人看着水中的小乌龟,心中豪情万丈。

  他俩不知道小龟是陆龟,正在水中奋力挣扎。

  过了一会儿,小龟翻肚皮了,还冒泡泡。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阿宏捞出小龟,水淋淋地塞进圣谚手里,自己夺门而出。没多久阿宏高举着一只小瓶子回来了,他拿了根细小的管子,从小瓶子里吸了点儿液体喂龟龟服用,原来那瓶是宠物龟的药水。

  小龟不张嘴,把阿宏给急死了,用牙签撬开小龟的嘴,让圣谚把药灌进去。

  圣谚手一抖,半瓶子药都灌了进去,阿宏喊: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药死了。

  当日,小龟含恨辞世,说不清它是被淹死的还是被药死的。

  圣谚狠狠大哭了一场,阿宏陪着他抹眼泪,两个人都是真哭,圣谚哭出一身汗来,感冒好了。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父子俩没互动,阿宏避开与圣谚的眼神交流,因为只要眼神一对上,圣谚的眼眶就泛起泪水,盯着他,眼睛越瞪越大。

  阿宏逡巡了很久,找不到机会承认错误。

  入秋后的一天,圣谚下课回家,要进洗手间,发现阿宏已经躺在了里面。

  阿宏躺在浴缸里泡着凉水,一边咂嘴一边打哆嗦。

  圣谚说:老爸,秋天了哎,你很壮喔,泡冷水澡,感冒很好玩吗?

  阿宏回答了一句:我在为小龟龟的死而自责。

  圣谚不语,尿完了就转身出去。

  阿宏在凉水里泡到半死,冻得打哆嗦。

  等了半天,圣谚没再进来,他自觉没趣,哆哆嗦嗦地爬出来裹上浴巾。

  阿宏讪讪地拉开洗手间的门,赫然发现圣谚立在门前,怀中鼓鼓囊囊地抱着一床棉被。

  圣谚用力举起被子裹住阿宏。

  他个子太小,只裹住了阿宏的腰。

  5

  妹妹叫韵如。

  韵如出生时,圣谚刚满三岁,妈妈的大肚子不见了,家里多了一位只会睡觉和咿咿呀呀的小朋友,他好奇极了,除了好奇还是好奇。

  不管圣谚在吃什么,总是会往那小嘴上蘸一下,韵如还小,不会吃,只会望着他笑。

  圣谚爱极了妹妹,只要见到她紧闭双眼,他一定见人就用手指放在嘴唇上用力地“嘘”,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小女孩。

  妹妹是圣谚的听众,圣谚总是会跟她说一些阿宏听不懂的言语。阿宏好奇怪,他俩还能对话?他躲在一旁偷听,听了半天也不明所以,只看见两个孩子咿咿呀呀地一问一答。

  阿宏总是对圣谚说:别不小心碰坏了韵如,因为不好修。

  圣谚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天天排除走道的障碍,生怕磕到她,和妹妹玩耍时总习惯把棉被拖出来摊在地上——圣谚那时也还小,只会拖被子,不会铺被子。

  从小到大,他都会把好东西留给韵如吃,好吃的、好喝的,有一次还留感冒药给她吃,因为糖衣是甜的。

  圣谚上幼儿园时,妹妹每天中午十二点都会爬到门口等他,因为圣谚到家总会第一时间从书包里拿出小饼干得意地赠予妹妹——那是幼儿园发的。

  饼干在口袋里已压成屑屑,他搂着妹妹的脖子,往妹妹嘴里倒一口,往自己嘴里倒一口,两个人吃得开心极了,满脸渣渣。

  圣谚长大后亦是如此善待妹妹。

  有一回,大概半夜一点,圣谚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拿着摩托车头盔。阿宏好奇地问圣谚去哪儿,他回答妹妹饿了睡不着。阿宏笑着说:你做梦啊?韵如不是从来不吃消夜的吗?她应该早睡觉了。

  圣谚拿起手机给阿宏看信息,上面写着“哥哥我饿得睡不着,今天下课点跟同学去吃了些东西,所以晚餐时间不饿没吃,现在好饿喔”,时间显示五分钟之前。

  圣谚出门帮妹妹买消夜去了。很多时候,他对妹妹不是单纯的兄妹情谊,而是表现得像半个父亲一样。

  没错,半个父亲,这是有缘故的。

  源自一次恐怖的事件。

  韵如在初中时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她被父亲阿宏打得三天起不了床。

  当时她进入叛逆期,结识了一个大她五岁的不良少年,事态刚发端,即被阿宏察觉。

  阿宏找到那个不良少年谈判,一同找来的还有那个不良少年的父亲。

  他大动干戈,带了二十多个人去庙里,个个文身,全都带家伙。见面后第一句话是冲着那个父亲说的:你教出个不良少年,算不上是个尽职的父亲。

  又对那个吓得直哆嗦的不良少年说:你二十岁,我女儿才十五岁,你和她交朋友的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骚扰我女儿的话,我动的不仅是你,还有你爸爸。

  阿宏没动手,对方父子却吓坏了,频频鞠躬赌咒加道歉,发誓不再骚扰妹妹。

  当天回到家,阿宏动手了。

  他抡起皮带猛抽韵如的屁股与大腿,阿宏用的是皮带头,抽得妹妹韵如几乎三天下不了床。阿宏边抽边喊:妹妹你长记性了吗?长记性了吗?

  他边抽,边嘶吼着流泪哭号。

  长记性了吗?长记性了吗?

  圣谚从震惊中蹦出来,冲过来死死护住妹妹,纯铜皮带头落在圣谚的背上,钻心地痛。

  圣谚把妹妹的脑袋搂在怀里,死死地护住,两个孩子都吓傻了,忘了求饶。

  阿宏满脸泪痕,他收手道:好、好、好,知道保护妹妹……好好保护她!我和你妈妈陪不了你一辈子,你给我记住,这辈子你只有你妹妹这一个亲人,要保护就保护到底!

  从小到大,阿宏鬼马,却是慈父,只打过这一次孩子。

  这次从未有过的经历改变了圣谚对责任的认知,铭心刻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像半个父亲一样操心着妹妹的成长。

  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家人再没提及过这次恐怖的事件。

  阿宏没解释什么,也没去安抚两个孩子,他自责了很久。

  打妹妹的深层次缘由他无法开口。

  很多事情他无法对当时还年幼的儿子女儿说明。

  6

  该怎么解释?没办法解释。难道要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其实一度是个混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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