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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1:很高兴见到你_韩寒【完结】(7)

  我停止了这种——怎么说呢,1/2淫冶生涯。有人找我,我推脱掉。“X”感觉。

  无论如何,我曾认识一个奇怪的三陪小姐,她的父亲,继父,是某个高官。

  回想起来,刘娅楠带我回她住的地方,就是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告诉我这个。咖啡馆太吵了。“其实我也不是在玩儿,我现在是,”她顿了顿,说,“做三陪的。”

  她不是为了让我震惊而故意停顿,但还是起到了效果。那间客厅,刘娅楠与人合租的房子中的一间,在天色映衬下,比她的面容更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后来,我一想到那间屋子就回想起惊讶之感。她说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客厅里没有地板,是水泥地,干净冷清,也称不上简陋,考虑到地段,租金应该并不便宜。屋顶有台吊扇。我坐在沙发上,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如今回想起来,那天的感觉是什么呢?那一切太冷清了。茶几上没有待客的水,没有水果,没有音乐也没有别的声响。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刘娅楠说她去陪酒,脾气很坏,喝醉了就要骂人。是的,她常常骂人。

  那谁给你钱呢?我诧异地说。也无所谓,她说。我记得她又重复了她对钱无所谓的意思,反正她向继父要钱。我们应该聊了不少,毕竟那是一下午的时间。肯定聊到了她的男朋友。她有个男朋友,是她在那学校时的老师,有家庭。我在想那这就像一次车祸带来另一次车祸。她犹豫了一会儿,“他不是骗我的。”如今我记得的只有这些。十七岁的姑娘这么说可不意味着什么,我想。

  然后,这孩子正在纠结要不要陪客人睡觉。“我不陪客人出去。客人有要求,我不做。可也就是现在还没做吧,我想。”她依旧说得迟缓、艰难,“也许哪天就做了。其实,我觉得就快做了。也有可能永远不做吧,反正要是不做就永远不做,要做就最近吧。”我记得她这么说。

  我猜你在别的什么地方,不会遇到一个高官的继女会考虑这种事。她看上去脆弱,对平常的东西颇为警惕,却又在危险面前缺乏警觉。她处于毁灭边缘,我这么告诉自己。我遇到了这么一个姑娘,就像捡上了一个麻烦。漂流篮子里的婴儿,或者什么东西。按照电影情节我该拯救她了。可我也知道,这只是她决定对什么人吐露秘密的一天。我只不过恰好是那个人而已。

  我离开前,她的室友回来了,脸色疲惫木然,跟她匆匆打了个招呼,立刻钻进了卧室。

  “她就什么都做。”刘娅楠说。

  那时姑娘们在欢场上是有无形等级的,前三等分别是歌舞团演员、大学生和来自整个东北的美女们。刘娅楠大概是第四等。我想她的室友该是第六等。

  我走到夜色渐浓的小区门口,等着出租车。那儿有个家伙,外号“赵主席”,每天都站在杂货店门口摆着中国人民都熟悉的姿势,像挥别又像打车,等人给他钱好买酒喝。这时他买到了酒,仰着脖子喝着。毕竟有人实现了心愿。

  夜里我照常主持节目,风波好似已经过去了,又有人打进电话来再正常不过地哭泣。

  次日下午,我让孙中堂带我去见四哥。在S市惹上了麻烦,向来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找你身边离黑社会最近的人。在北市场,我问鱼贩有没有更大的胭脂鱼。“有再大一点儿的我把脑袋给你。”鱼贩说。那位老四,人称四哥,在S市赫赫有名但没多少人见过的人物,按照孙中堂的说法,深居简出,爱好不多,最大的乐趣就是踱着步子,让他的胖脸在鱼缸背后时隐时现。

  孙中堂开着起亚——如果你混得好又没有好到开林肯,那么就会开起亚——带我去肿瘤医院。他告诉我,四哥罹患肝癌正在住院。“快到点儿了。”他说。他的意思是四哥行将就木。

  “也该死了,老流氓不行了,活着也是给人打工。”孙中堂跟我抬着鱼缸爬着医院的楼梯,说,“你记着我的这句话,兄弟,你永远记着我这句话——时代已经变了。”

  我们没见到四哥,病房门口的几个家伙拦住了我们。他们在走廊上摆了一个棕色皮沙发,面前是张茶几,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煮鸡架、烤鸡头、人头马、金表、匕首和一把短筒猎枪,还有一大盆鸡汤,上面漂着香菜。他们舒舒服服地坐着,就像在自家客厅里。其中一个家伙是个瘫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娃娃脸,坐在旁边的轮椅上,似乎是其中的头目。他们叫他“九哥”,当然也许是“酒哥”之类。后来我再没见过这个人,但听说他接手了他们的生意。

  抽我耳光的那个家伙正在那儿,他嗤笑着,表示四哥不会亲自处理我的事。“长眼睛看不见九哥在这儿是不?”他非难我们。这等于说这事归九哥处理。“没机会认识九哥,第一次见。”孙中堂赔笑。“谁你都认识你还是你?”那家伙说。

  走廊里光线昏暗,九哥坐在阴影里,面部模糊。轮椅上的双腿显然萎缩了,腿上放着一只小鳄鱼皮包,我猜里面装的也许是把枪。他正在喝着那瓶人头马,拿着酒杯的手一指,我和孙中堂随之站在他对面,后背贴着走廊另一侧。

  “我电台的,真没想到有幸见到九哥。”孙中堂惶恐地说,把我惹上麻烦的经过讲了一遍,强调我不懂事,单纯,不明白翡翠宫牵涉广大。“我老跟着四哥,八七年在三中就特别铁。九哥我老听说你,今天太荣幸了,第一次见。”

  九哥喝着人头马,又拿起勺子,捞了点儿鸡汤里的香菜吃,继续微笑,沉默不语。

  “这是给四哥带的鱼。”孙中堂指着我们抬上来的鱼缸说。九哥摆摆手,好似揣摩着我,兴味盎然地问:“午夜节目?”“是。”我说,拿不准他要干什么。

  九哥回身又倒了一杯人头马,眯缝着眼晃动着杯子,颇为幸福地慢慢啜饮着。“梅毒来一段儿。”他说。“啥?”我说。“九哥让你来一段儿梅毒!”抽我耳光的家伙说,“操你妈你不是午夜节目吗?”

  又过了片刻我才恍然大悟,这些家伙以为我主持的是午夜性问答那类节目。我清清嗓子,琢磨着那种节目该怎么主持才好。“梅毒,梅毒是,十分重要的性传播疾病,”那感觉十分怪异,“梅毒是我国一种常见的性疾病……”

  “别背书,”九哥说,“来段儿节目。”“你在节目上怎么说现在就怎么说。”孙中堂紧张地说。

  “梅毒。”我暗暗呼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来接听一位听友的电话。你好,你好……看来这是一位女士。这位女士,先请你说说你的病情……”

  “我得了梅毒!”九哥笑眯眯地说。

  忽然之间,我克制着不去跟孙中堂交换眼神。我要么交上了难得的好运,要么就是碰到了最要命的厄运。在S市要真正激怒或说服任何人你都得把他们灌醉,而这家伙已经醉得像只猫,他喝醉的反应就是像个唐氏综合症患者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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