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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慢慢来_龙应台【完结】(20)

  Penis.”

  满脸泡沫的小白菜点点头,一副接受批评的样子。

  妈妈想起飞飞在台湾的小表姊嘟嘟。和飞飞只差几天的嘟嘟在澡缸里看见了飞飞的挤急,湿漉漉的爬出澡缸,奔向母亲,气急败坏地话都说不清了:“妈妈,飞飞跟嘟嘟一样大,为什么他的挤急已经长出来了我的还没有?”

  飞飞对生理学的认识,完全来自澡缸。和妈妈一块儿泡着水,那是更小的时候,他突然盯着妈妈的左胸,“妈妈,这是什么?”

  妈妈说:“这,叫‘奶奶’。”

  飞飞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去摸妈妈右胸,说:“那这,叫‘爷爷’!”

  妈妈正愣在那里,飞飞已经低着头探索自己,自言自语地:“飞飞也有奶奶和爷爷,嗯,比较小。”

  这个世界,常令两岁的飞飞觉得意外。譬如有一天,他看见妈妈要冲澡前自身上取下一片卫生棉。

  “妈妈,”他迈着肥肥的腿踱过来,好看仔细些,“妈妈,你也用尿布哇?”

  “哈哈哈哈——”一旁正穿着衣服的安安大声笑着,“底笛,那不是尿布,那是月经啦!你看上面有血——”

  “有血啊——”飞飞的声音充满敬畏,轻轻地,“妈妈你流血啦?”

  “没有啦底笛这个血不痛的!”生理学权威葛格很有耐心地解释:“妈妈肚子里有卵,卵就是蛋——”

  “就是蛋——”

  “卵排出来,就是血——”

  “就是血——”

  “一个月一次——”

  “一次———”

  “妈妈!”安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隔着唏哩哗啦的水声扯着喉咙说:“男人有没有蛋呢?”

  “没有——”妈妈在唏哩哗啦的莲蓬下喊回去,“男人有精子你不是看过书吗?精子碰到卵就变成你和底笛——”

  “可是我有卵蛋呀!”

  “你说什么听不见啦!”

  “我是说妈妈,”安安走近淋浴的毛玻璃,用喊的,“我也有蛋呀,两个,在挤急的下面。”

  “哦!”关水,开门,“毛巾给我,安安。”

  “飞飞给飞飞给!”小的抢着。

  “那是睾丸,安安。”

  “高玩?”安安想了一下,拾起拖鞋往外走,边走边念:“高玩高玩高玩……”

  放学

  安安上小学了。半年之后,妈妈觉得他可以自己走回家,不必再用车接了,毕竟只是十五分钟、拐三个弯的路程。

  十五分钟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十五分钟。妈妈开始不安。放学四十五分钟之后,她打电话给米夏儿——米夏儿是锡兰和德国的混血儿,安安的死党:

  “米夏儿,安安还没到家,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们一起离开教室的呀,我到家,他跟克利斯就继续走啦!”米夏儿声音嫩嫩的。

  妈妈紧接着打下一个电话:

  “克利斯,你已经到家了?那安安呢?”

  “我们一起走的呀!我到家,他就跟史提方继续走啦!”

  看看钟,距离放学时刻已经近乎一个小时。妈妈虎着脸拨电话:

  “史提方,你也到家了?安安呢?”

  “不知道哇!”史提方是个胖孩子,嘴里模糊不清,好像正嚼着东西,“我到家,他就自己走啦!”

  一个小时零十分之后,妈妈拎起汽车钥匙,正准备出门巡逻,门铃响了。

  安安抬头,看见母亲生气的脸孔,惊讶地问:“怎么啦?”

  “怎么啦?”妈妈简直气结,“怎么啦?还问怎么啦!你过来给我坐下!”

  安安卸下背上的书包,嘟着嘴在妈妈指定的沙发角坐下。他的球鞋一层泥,裤膝上一团灰,指甲里全是黑的。

  “你到哪里去了?”审问开始。

  “没有呀!”安安睁大眼睛。

  “只要十五分钟的路,你走了一小时零十分,你做了什么?”

  “真的没有呀!”安安渐渐生气起来,声音开始急促,“我跟米夏儿、克利斯、史提方一起走,就这样一路走回家,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做呀?!”他气愤地站了起来。

  妈妈有点气短;看样子孩子没说谎,可是十五分钟的路怎么会用掉七十分钟?

  “安安,妈妈只是担心,怕你被车子撞了,被坏人拐了,你晚到妈妈害怕,懂吗?”

  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哪里都没有去。”

  好吧,洗手吃饭吧!

  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又紧张过好几次,用电话追踪来追踪去,然后安安又一脸无辜地出现在门口。有一次,他回来得特别晚,大概在放学过后一个半小时。妈妈愤怒地把门打开,看见安安一头大汗,身子歪向一边,“妈妈帮忙!赶快!”他说。

  他的一只手提着一个很重的东西,重得他直不起身来。妈妈接过来一看,是个断掉的什么机器里头的螺旋,铁做的,锈得一塌糊涂,很沉,起码有十公斤重。

  妈妈呆呆地望着孩子,暂时忘记了生气:“你你你这是哪来的?”

  安安用袖子擦汗,又热又累两颊通红,却很高兴妈妈问了,十分得意地说:

  “学校旁边有个工地,从那儿捡来的!”说完捶捶自己的肩。

  “你——”妈妈看看地上那块十公斤重的废铁,觉得不可置信,“就这么一路把它给提回来啦?”

  “对呀!”安安蹲下来,费劲地用两手抱起废铁,“就我一个人吔!不过我休息了好几次。”

  说完一脚就要跨进门去,被妈妈挡住,“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把它带进去放好呀!”安安不解。

  妈妈摇摇头,“不行,放到花园松树下去,不要带进屋子里。”

  安安兴冲冲地往花园跑,勾着小小的身子搂着他那十公斤重的废铁。

  妈妈决定亲眼看看孩子怎么走那十五分钟、三个拐弯的路程。

  十一点半,钟敲了。孩子们像满天麻雀似地冲出来,叽叽喳喳吵得像一锅滚水。孩子往千百个不同的方向奔跑跳跃,坐在长凳上的妈妈好不容易才盯住了安安,还有安安的死党。

  四个小男生在前头走(都是男生,安安不跟女生玩的),妈妈在后头跟着,隔着一段距离。经过一截短墙,小男生一个接一个爬上去,惊险地走几步,跳下来;再爬上去,惊险地走几步,跳下来……十一点四十五。

  经过一个庭院深深的大铁门,里头传出威武的狼狗叫声。米夏儿已经转弯,现在只有三个男生了。三个男生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铁门,一接近铁门,狼狗扑过来,小男生尖叫着撤退,尖叫声中混着刺激的狂喜。狼狗安静下来,小男生又开始蹑手蹑脚地摸向大铁门……狂喜尖叫地撤退。妈妈看看手腕,十二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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