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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慢慢来_龙应台【完结】(23)

  蟋蟀!

  打瞌睡的人睁开眼睛说:蝈蝈,一块钱一个,喂它西瓜皮,能活两个月。

  妈妈踏上自行车回家,腰间皮带上系着两个小竹笼,晃来晃去的。

  刚从动物园回来的孩子正在说熊猫。“妈妈,”安安说,“有一只熊猫这样——”

  他把两只手托着自己下巴,做出娇懒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飞飞大叫起来。

  “安安,”妈妈解下竹笼,搁在桌上,“你说这是什么?”

  两兄弟把脸趴在桌面上,好奇地往笼里端详。

  “嗯——”安安皱着眉,“这不是螳螂!因为螳螂有很大的前脚,这不是蚱蜢,因为它比蚱蜢身体大,这也不是蝉,因为蝉有透明的翅膀……是蟋蟀吗妈妈?”

  “对,”妈妈微笑着,“北京人叫蝈蝈。”

  “叫哥哥?”飞飞歪着头问。

  ※       ※        ※

  黄昏出去散步,兄弟俩胸前脖子上都圈着条红丝线,丝线系着个小竹笼,竹笼跟着小兄弟的身体晃来晃去。

  入夜,小兄弟闭上眼睛,浓密而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使他们的脸庞甜蜜得像天使。蝈蝈开始叫,在安静的夜里,那叫声荡着一种电磁韵律。小兄弟沉沉地睡着,隔着的妈妈却听了一夜的叫哥哥。

  早餐后,兄弟俩又晃着竹笼出门。经过一片草坪,三两个小孩和大人用网子正捕捉什么。小兄弟停下脚步观看。

  “外国小孩好漂亮!”手里拿着网子的一个妈妈踱近来,“您是他们的阿姨吗?”

  在北京,“阿姨”就是保姆或者佣人的意思。妈妈笑着回答:“是啊,我是他们的保姆,也是仆人,还是他们的清洁妇、厨娘。”

  “来,送给你一只。。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对安安伸出手,手指间捏着一只硕大的蜻蜓。

  安安却不去接。这么肥大的蜻蜓他可没见过,他犹豫着。

  “我要我要——”飞飞叫着。

  “不行,”妈妈说,“你会把它弄死。”她小心地接过蜻蜓,像小时候那样熟稔地夹住翅膀。

  走了一段之后,妈妈说:“你们看够了吗?我们把蜻蜓放了好不好?”

  好!

  放了的蜻蜓跌在地上,大概翅膀麻痹了。挣扎了一会,它才飞走。孩子的眼睛跟随着它的高度转。

  “妈妈,”安安解下胸前的小竹笼,“我要把我的蝈蝈也放了。”

  他蹲在路边,撕开竹笼,把蝈蝈倒出来。蝈蝈噗一声摔进草丛,一动也不动。安安四肢着地,有点焦急地说:

  “走啊!走啊蝈蝈!回家呀!不要再给人抓到了!”

  蝈蝈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受到那熟悉的草味的刺激,它真抬起腿来开始迈动,有点艰难,但不一会儿就没入了草丛深处。

  安安如释重负地直起身来,转头对飞飞说:“底笛,把你的也放了吧?它好可怜!”

  “不要不要不要——”飞飞赶紧两手环抱竹笼,拼命似地大喊。

  5

  回到欧洲已是秋天。苹果熟得撑不住了,噗突噗突掉到草地上,有些还滚到路面上来。

  妈妈把自行车靠着一株树干,眼睛寻找着最红最大的苹果。满山遍野都是熟透了红透了的苹果,果农一般不在乎那踏青的人摘走一两颗。妈妈给小兄弟俩和爸爸一人一个苹果,然后弯身从草地上捡起几个。

  走,去喂马。

  马,就在前面转角。有一只棕色的马把头伸出来要吃飞飞手里的苹果,飞飞不高兴地骂着:

  “嘿——这是我的苹果,你吃你的,地上捡的。”

  安安搁下单车,有点胆怯地把一个苹果递过去,马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啪啦”一声就将苹果卷进嘴里。咀嚼时,苹果汁不断地从马嘴涌流出来,散发出浓浓的酸香。

  回程是上坡,爸爸力气大,背着飞飞早不见踪影。妈妈和安安推着车,边走边聊天。

  “妈妈你知道吗?我又看到我的baby鸟了。”

  “什么你的鸟?”

  “就是在我阳台上夫出来的小鸟,我前天在葛瑞家的阳台上又看到了,只是它长成大鸟了。”

  妈妈很有兴味地低头看着儿子:“你怎么知道那一只就是你阳台上的baby鸟呢?”

  “知道呀!”安安很笃定地,“它胸前也是红色的,而且看我的眼光很熟悉。”

  “哦!”妈妈会意地点点头。

  “嘘——”安安停住车,悄声说,“妈妈你看——”

  人家草坪上,枫树下,一只刺猬正向他们晃过来。它走得很慢,头低着,寻寻觅觅似的。

  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家伙,也悄声说:“它们通常是晚上出来的,这是我第一次在大白天这么清楚地看一只刺猬……”

  “我也是。”

  “它看起来软软的,使人想抱——”

  “对,可是它全身是刺——妈妈,”安安突然拉着母亲的手,“它等一下会全身卷成一个有刺的球,因为我看到那边有只猫走过来了……”’

  妈妈寻找猫的身影,猫窜上了枫树,刺猬一耸一耸地钻进了草丛。

  秋天的阳光拉长了树的影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安安和妈妈很愉快地推着车,因为他们第一次将刺猬看个够、看个饱。

  触电的小牛

  一个秋天的下午,阳光懒懒地照进窗来,浓浓的花生油似的黄色阳光。所以那么油黄,是因为窗外木兰树的叶子金黄了,落了一地,好像有人用黄色的毯子将草地盖了起来。

  飞飞刚刚气呼呼地回来,不跟小白菜玩了,为什么?因为她哭了。她为什么哭?因为我踢她。你为什么踢她?她一直叫我做狗狗,她不肯做狗狗,然后我做可爱小猫咪,然后她不肯,我就踢她……

  妈妈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名叫《一个台湾老朽作家的五十年代》的书;百般无聊的飞飞把头挡在书前,“不给你看,”他说,“跟我玩。”

  他爬上沙发,把身体趴在母亲身上。

  阳光刷亮了他的头发,妈妈搂着他,吻他的头发、额头、睫毛、脸颊、鼻子……飞飞用两只短短的手臂勾着妈妈的脖子,突然使力地吻妈妈的唇。

  “黏住了!”妈妈说,“分不开了!”

  飞飞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突然说:

  “我们结婚吧!”

  妈妈好像被呛到一样,又是惊诧又是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电话刚好响起来。

  “您是华德太太吗?”

  “是的。”

  “您认识一个小男孩叫弗瑞弟吗?”

  妈妈的脑袋里“叮”一声:出事了。安安和弗瑞弟在半个小时前一起到超级市场后面那个儿童游乐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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