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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代表作_郭沫若【完结】(67)

  ——“是的,听说歌乐山的保育院很好,是不要钱的。我前天才从江北回到城里,找那荐头老板,本打算到歌乐山去看看儿子,但没想出儿子就坐在荐头老板的门口,黄肿得不成个人样,是儿子先跳起来喊我,我才把他认出。”

  ——“那你真是受了骗!没良心的人!”老太婆很抱不平地插说。

  ——“我问荐头老板,他告诉我是儿子在歌乐山打摆子,人家不收,送了回来。戒指呢?连药钱都不够啦!我便很伤心,工厂也不再去了,带着儿子到成都去,找我的表姐姐。……”

  史太太听了她的诉说,决心把母子两人都留下了,但她心里是这样打算:儿子还是送到真正的保育院去,只把女人留着作伴,但也须写信去告诉她的先生,征求同意。

  她回头进房里去拿了一个长方形的洋铁匣来,又从里面取了十来粒白色蓝记的奎宁丸,她交给那难民女子说:“今晚就把两粒给你孩子吃,明天起一天吃三次,每次吃两粒,孩子的病准定会好。”

  女人接着药,但也没有表示怎样的感谢,反是老太婆高兴得就和自己受了恩惠的一样,合着掌,大声说着:

  ——“阿弥陀佛,史太太,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四

  难民母子相安无事地在史太太家里住了两天两夜,但就在这第三大的傍晚,城里有便人下乡,把史先生的信顺便带回来了。

  那是答复史太太的信,说他赞成把李赵氏留下,并说明天他要回家,路过歌乐山的时候,要到保育院去把交涉办好,下次进城,便好把她的孩子顺便带去。

  史太太得到她丈夫这样亲切的回信是很高兴的,两天来她怕她丈夫反对,难以成为事实的念头,到这时候才放了心,敢于向李赵氏说出了。

  ——“李嫂,”她把她叫进了住房对她说:“先生有信来,他欢迎你留在我们家里啦。他明天要回来,要到歌乐山去办交涉,好让下次进城的时候,他亲自把你的孩子带进保育院去。”

  ——“什么?我的儿子又要送到歌乐山去吗?”出乎意外地那李赵氏显出了异常惊慌的颜色,两只眼睛也发着异样的光。

  ——“是呢,”史太太和婉地开导着说:“我们供养不起你们两母子呢。歌乐山离这儿很近,你可以常常去看你的孩子。”

  ——“不,歌乐山是不去的。”她坚决地说。

  ——“你大前天晚上不是说过,歌乐山的保育院很好吗?”

  ——“是的,歌乐山的保育院很好,但已经上了当,我是不去的。”

  ——“怎么呢?那是人家骗了你呀!”

  ——“因此,我不能再受骗,我和我的儿子一道死都可以,不能再到歌乐山!”

  李赵氏说得声色俱厉地把史太太骇得不敢向她的眼睛正视了。

  ——“你们这些人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我不能够再上当,我要走。我立刻就走。”

  自言自语他说着便冲了出去,准备着走的步骤。

  停了一会,史太太抱着婴孩,赶出房来时,看见她一手已经挟着了她初来时带着的一个小小的包裹,匆匆向着朝门走去,把她在和山羊一道作玩的幼儿抓着:

  ——“走,我们走!”

  ——“你到哪里去呢?”史太太赶上前去问,“你何必这样着急呢?”

  ——“我要到磁器口,那里有我一位干姐姐。”就象丢出口来的一样,毫无滋润地回答着。

  ——“你何必那样急呢?天黑了,又在下雨,要走明天也可以的啦。”

  ——“不,我不能等到明天!”

  说着便走,但就在这时候,从门外闯进了一位气势汹汹的中年农妇。

  五

  ——“还我的羊羔来!……你们都是骗子!……我是一个钱花花也没有看见过。钱?钱是有本事的人得了,我已经一个月没有睡到安稳觉。……小羊儿你总得是还我的。……”

  未满三十的茁壮的农妇,象高射炮一样,说着一些气头话,接着便伸出两只手把那正在吃着奶的黑羊羔抱着,回头就走。

  这事情的内幕是很明显的,几天前从联保主任买来的母山羊,事实上是从这农妇手里强迫拉来的。钱呢?是那联保主任中饱了。农妇只把羊羔抱走,没有牵走母羊,倒是透顶的公道了。

  六

  下了整天的雨,绵绵地还没有止息,徐徐垂下的夜幕看看便要把金刚坡上的一座碉堡罩着了。

  等到史太太赶出朝门外来,向金刚坡的那一面望去的时候,

  那位年轻的流亡妇人,拖着她的儿子,正急凑地在公路上走着。

  还有那位抱着黑色羊羔的倔强的农妇,也很急凑地在公路上走着。

  思念母亲的哀切的羊儿的叫声,思念羊儿的母亲的叫声,难割难舍地,隔着墙,在互相呼应。

  史太太禁不住流下眼泪来了,她低下头去吻着她抱着的婴儿,心里尽是这样想:

  ——这幕悲剧是谁个写出的呢?

  1941年7月2日夜

  《月光下》作者:郭沫若

  一

  孩子已经埋在土里了。

  帮忙埋葬的两位老百姓荷着锄头已经回去了好一会,天空一片暗黑,只有东边的地平线上有增涨着的光潮,预告着月亮在准备出土。

  丝毫风息也没有,也没有什么声音,四围的林木和稻粱在整天的炎热之下刚好渡过了来,依然还不敢喘气,炎热的余威明明潜伏在近处,说不定那月光的前驱怕还是太阳的残辉啦。

  只有逸鸥的耳里时时听着凄凉的孩子的呻吟,那呻吟好象从远远的卫生所里面传来,也好象是从近近的小土堆里吐出,——这小土堆,这把孩子的尸骸掩藏着的小土堆,恨不得一抱抱回去,就和孩子裹在毛毡里那样的呀!

  ——真是奇怪,自己总以为会比孩子们早死的,怎么这个被结核菌已经烧枯了的身子偏支持了一年多,活鲜鲜的嫩苗仅仅五天工夫就死掉了呢!

  逸鸥坐在那小土堆前面的草地上,头垂复在两只撑在膝盖上的手里。大小不相应地成了小土堆前的一个石狮。

  二

  月亮从云头迸出来了,差不多快要整圆的一个月亮。但有一朵稠黑的云头从相对的一边天壁涌起,微微的在闪着电。

  虫子的声音胆怯地在草丛里开始晚奏了。

  几条粗细不等的光线,筛进了竹林来,投射在这人形的石狮头上。

  假使没有另外的几条更粗大的,眼却不能见的线,同时来牵引着这石狮,他怕始终是不会动的吧?但那戴着英国式的米色盔帽的头,终于抬起来了,正受着透射进来的月光,洼陷着的两眼有点发红。两面的颧骨突露着很明显的轮廓。脸,呈着暗灰色,菲薄的嘴唇在痉挛。

  右手探寻着旁边的一条竹根杖,逸鸥终于站立起来了。中等以下的小巧身材,穿着的一套米色西装和那米色的盔帽一样,记载着五年来的抗战的历史。它们是在五年前和它们的主人一道流亡到这陪都郊外的乡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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