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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传_龚济民+方仁念【完结】(48)

  又当投笔请缨时,别妇抛雏断藕丝。

  去国十年余泪血,登舟三宿见旌旗。

  欣将残骨埋诸夏,哭吐精诚赋此诗。

  四万万人齐蹈厉,同心同德一戎衣。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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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见1933年10月31日致小野寺直助信,原件为日文。

  ②《战声集·归国杂吟(二)》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凌晨四点半钟,沫若悄然披衣起床,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斋,为安娜及四子一女分别写了留言:给大孩子们写的是“勤勉”二字,特地贴在墙上,希望他们以此为座右铭,好好学习做人;给最小的儿子写的一张纸,则用的是“片假名”(日本的楷书字母),盼他无病息灾地健康成长。当他转身再踱入卧室,见安娜已醒,正怡然于枕畔就灯阅读,而孩子们尚在酣睡中。他轻轻揭开蚊帐,在安娜的额头上重重吻了一下,作为诀别之礼,安娜似乎未曾察觉他的用意。沫若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一件居家的和服,赤着脚套了一双木屐,默不作声地离开卧室走下庭园。再见了,洁白的栀子花!再见了,斑斓的大莲花!再见了,孩子们心爱的金鱼!再见了,亲爱的安娜、温暖的家,我们相见不知在何日?请原谅我如今既是归心似箭,又似万箭穿心。抹不尽腮边的泪啊,不!这不是泪,这是涌自心头的血,一步一洒,一步一回首,……他沐着残月的青辉,踩着带露的田畈,无限依恋地慢慢走到了看不见家门的最后一步。在日前约定的灌山车站,他与钱瘦铁、金祖同会齐,然后一同折回钱家,换上了瘦铁的灰色哔叽西服以及袜子和皮鞋,打了领结,头上戴了一顶草帽,手中拿着一根司的克,肩上还背了一只圆筒形的旅行袋,与平时完全判若两人,这才坐车辗转去神户。当时中日两国人民之间的往来,双方都不需要护照或签证,出境更无需检查,沫若和祖同就混在旅客队伍中,于当天傍晚在神户港上了加拿大公司的“皇后号”邮船。生平第一次坐头等舱,有如跻身天堂,遗憾的是妻子儿女无法同行,沫若神思恍惚,心中总在惦念:安娜和孩子们现在在干什么,他们可知道从此将堕入地狱?

  晚上九点正,起航的铃响了。沫若蛰居舱中,从窗孔窥视码头上送行的人们,钱瘦铁早已离去,只见有些人按照日本的风俗,为了表示惜别之意,正在往船上抛纸卷,送别者与远行者各持彩色纸带的两头,顿时在码头与船体之间的空中形成了蔚然可观的缨络。随着船只的离岸,纸带慢慢被拉长,最后被拉断,于是船上又有人把断了的纸带集成团再投上岸去,岸上的人也把断了的纸带集成团再投上船来,然而终于坠落在中途的小筏子上。此情此景,勾起沫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他对先后居住了二十年的岛国倒没有什么留恋,所牵挂的只是自家那六条眼不能见的“纸带”。

  此来拼得全家哭,今往还将遍地哀。

  四十六年余一死,鸿毛泰岱早安排。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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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战声集·归国杂吟(三)》,原题为《黄海舟中》。

  沫若在船上化名杨伯勉,籍贯假托湖南长沙,处处小心谨慎。第三天清晨,舟过黄海,他兴奋地口占上述那首七绝,表示为献身民族解放斗争而甘愿毁家纾难,于公私、生死他早就作了安排。

  二十六

  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沫若终于逃出了虎口。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七日下午,“皇后号”轮安全地停靠在上海公和祥码头边。沫若手执司的克,故意挺胸凸肚,好象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不慌不忙地踏上跳板。天空黑烟弥漫,巡警的吆喝,卖苦力的兜揽,做小生意的叫喊,声音嘈杂得令人耳噪心烦。“十年不见了,上海的情形原来还是这样!”他好象自言自语,又好象是在与身旁的金祖同交谈。他不便东张西望,只好嘱咐祖同留意接客的人丛中有没郁达夫。没想到迎面却走来了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处长何廉,他是奉命专程从南京赶来迎接郭沫若的。“尊驾该是鼎堂先生吧?”他恭敬地向沫若鞠了躬。沫若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经他自我介绍,方才弄清楚眼前的对象是什么角色。当他提出“想与先生谈谈并解释国内和南京的情形意旨”时,沫若便以“我现在先得去看一位朋友”为托词,暂时回绝了何廉。于是沫若和祖同雇了一辆汽车,直驰大西路(今南京西路)美丽园九号孔德图书馆。

  沫若受到了孔德图书馆馆长沈尹默的热烈欢迎。老朋友对他回国后的处置十分关心,坐定后就商量他的出路问题:是在国民党里谋职呢,还是从事青年教育工作?尹默对这两条路都不赞同,他说:“我们还是静观时局的发展再决定一切吧!”言下之意,他认为目前沫若不宜从政,最好还是继续研究古代文化。沫若心中暗自忖度:“到了这里之后还是那么地不积极,不就等于同没有回国一样吗?”这时,杂文社同人姚潜修、创造社旧友张凤举和李初梨也闻讯先后赶来,在图书馆的三楼参加了这次座谈。不一会,郁达夫和施蛰存等人也跟踪而至。达夫是接到中国驻日本大使馆的电报,连夜从福州赶来的。刚才在船埠上,他们不巧与沫若失之交臂。沫若见了达夫,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大家仍旧热烈地谈论着沫若回国后的种种问题。当晚由达夫作东,在来喜饭店为沫若洗尘,尹默、初梨等人作陪,彼此豪饮畅谈,直到深夜。

  第二天,沫若搬到沧州饭店,沈启予、叶灵凤、夏衍、阿英、周宪文、郑伯奇等人纷纷来访。因为觉得来客愈来愈多,简直难以应酬,便由党组织安排,于八月初搬入高乃依路(今皋兰路)的一所捷克斯洛伐克人的公寓里居住。夏衍看他只有一个旅行袋,问他还有什么行李,他笑着作了一个写字的手势说:“只带了一枝笔。”的确,他这次回国就是要用这枝笔,为神圣的抗日战争谱写气壮山河的洪波曲。

  郭沫若回国成了一条重要新闻,被公认为一件带有神秘意义的事情,以致人刚上岸,他的那首步鲁迅原韵的七律就在上海滩上广泛传开了,张菊生、沈尹默等人还写了和诗,各家报纸、杂志争着刊载,一时好不热闹。更有许多文化团体以及新朋旧友邀宴,备致赞佩。在八月二日中国文艺协会上海分会和上海文艺界救亡协会举行的欢迎宴会上,他答谢后深情地说:“此次别妇抛儿专程返国,系下绝大决心,盖国势危殆至此,舍全民族一致精诚团结、对敌抗战外,实无他道。沫若为赴国难而来,当为祖国而牺牲,谨以近作七律一首聊表寸衷。”接着挥泪朗诵了那首步鲁迅原韵的诗,婉转陈词,满腔忧愤,合座为之感奋不已。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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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据《两文化团体昨宴郭沫若》,1937年8月3日《大公报》。

  八月七日,中国剧作者协会集体创作的多幕剧《保卫芦沟桥》在蓬莱大戏院开演,为了欢迎郭沫若回国和救国会“七君子”出狱,特地临时加演一场。座落在南市区的蓬莱大戏院,虽然条件不及“大光明”和“兰心”,场子小、座位挤,周围都是碎石铺的小路,但这里是真正的华人区,附近住着的大多是典型的贫苦的中国老百姓,看不到外国巡捕的棍棒,有的是对侵略者的同仇敌忾。沫若应邀观看了演出,观众们对他的出席报之以热烈的掌声。说明书上印着几天前他为这个剧本所写的亲笔题词,可以说是为广大观众点明了这出戏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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