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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哲学_周国平【完结】(103)

  有的人说经典着作很难读,怎么办?我的办法是不求甚解、为我所用,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个特点。我做一个课题,当然必须在相关的书籍上下工夫,认真地弄清楚它们的涵义。可是,一般的阅读,作为个人的一种精神生活,即使读的是经典,也没有必要去死抠涵义是什么。如果在读的过程中你对某些内容不感兴趣,或者读不懂,你可以跳过去,或者就似懂非懂地了解个大概。慢慢的,在这个不求甚解的阅读过程中,你是在受熏陶,你的人文素养是在提高,你理解经典的资源是在不断积累。这个过程你不知道,实际上在悄悄进行,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读那些书丝毫不困难了,读起来非常愉快,可以把它们当闲书一样读了。

  这个过程实际上也是为我所用的过程。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排除做学问这个很实际的目的,不把自己放在学者的位置上,我想读书无非是为了汲取精神营养,让自己丰富起来,让自己的精神素质能够生长得好。我自己感觉,读书最愉快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就是在读的过程中,你在所读的书中发现了自己,原来你也有这种体验、这个思想,也有这个好东西,跟大师是一样的。原先你还不太清楚,没有仔细去想,大师促使你发现了这个东西,把你本来已经有、但自己还不清楚的东西给唤醒了,使它变得清晰了,然后你就可以让它更丰满,这样一个过程也就是你的精神成长的过程。所以,阅读本质上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充满了惊喜和愉悦。

  (李鸿谷发言,略。)

  二、嘉宾对话

  李鸿谷(以下简称李):我是1983年上大学,1987年毕业,我在大学里看过周老师的那本书《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在我们那个年代的装叉指南里,有三个人是必备的:尼采、萨特、佛洛依德。你找女朋友,如果说我认识周老师,周老师送了我一本写尼采的书,还签了名,那会是最牛的。今天碰到周老师,在我的青春岁月,在我的大学时期,我渴望他送我这一本书,我碰到他还是心里挺激动的。我有一个问题,周老师给我们提供了尼采,提供了哲学,他当时写的哲学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哲学文本,但是至少我对周老师的定义仍然是哲学研究者。后来我工作之后,我发现周老师的写作变得特别有意思,特别个人化,他写《妞妞》,写家庭、写自己生命的感悟。我想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一个哲学家慢慢转向了生命的体验。这个问题背后有一个背景,李泽厚先生出了一本书,《应该轮到哲学出场了》。那么,当周老师从我印象中的哲学研究者变成了生命感悟者或记录者之时,我想问问周老师,在这个时代,哲学对我、对他、对我们大家还有没有价值?如果有的话,在哪里?

  周国平(以下简称周):开始你装作年轻的时候受骗的样子,其实是为了向我提出挑战性的问题。其实你提的这个问题,我刚才谈的第一点里已经说了。我在社科院哲学所,我很尊敬的长辈,比如叶秀山老师,他也批评过我,说周国平你搞哲学很有前途的,为什么不好好搞下去,要不务正业去写散文?我自己想,对于我来说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我并不认为我这个人承担着什么使命,要为中国哲学做出什么贡献,我从来没有这样的雄心。谁爱做贡献谁去做好了,我自己对重要性的排序,根据的是我的生命体验,我的生命过程中什么东西是真正打动我的,深入我的内心的,那些东西才是我的宝贝,我一定要把它们表达出来。那个东西是别人不能代替的,你没法代替我来写,你可以写尼采,但是你不能写周国平的生命体验吧。我的生命体验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相比之下,学术是第二位的。实际上我写尼采,你刚才提到的那本书,也不是纯学术的。我不喜欢纯学术,即使你是一个学者,你也应该把你的学术研究和你的人生体验结合起来,把你最看重的东西在学术上弄清楚。应该是你的人生为你的学术定向,而不是你的人生为仅仅学术服务,在我是这样一个关系。

  李:你说的人生为你的学术定向,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一个自我重新确认的过程,自我不是被职业所左右,这个自我是最关键的。

  周:不过,这个自我并不是狭小的自我。如果一个人真正对人生有体悟的话,不管是通过自己的经历体悟到的,还是通过读书体悟到的,这个体悟一定是有人类性的,不是狭隘个人的。

  李:现在同学们对哲学、哲学研究、哲学家这些词会更平常地看待。我们那一代人,像周老师这样的人是学术偶像,他当时的影响力比现在于丹要大得多。当时思考大问题,无论这个思考有多深,它是很重要的。哲学家在我们那一代人里面享受着崇高的地位,他转向了个人生命体验,就有了一个很大的反差。

  周: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觉得我后来并没有离开哲学,我可能有一点儿离开学术,我认为学术和哲学是两回事。从事哲学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学术只是其中的一种。我不否认学术的重要性,学术是把哲学当作知识来进行整理和研究,这也很重要,但仅是这样还不是哲学。从本义来说,哲学就是爱智慧,要把人生的道理想明白。这个本来意义上的哲学对于我是更重要的,而我自己感觉,我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其实这个社会也是需要的。

  李:我希望大家能够记住这句话:哲学就是爱智慧。那么我们就可以进入到下一个问题了,我们这个时代要不要爱智慧,我们这个时代怎么爱智慧?

  周:从爱智慧来说,我认为各个时代没有根本的区别。你真正说起来,历史在发展,时代在变化,但是人类的基本问题始终在那里,只是改变了呈现的方式,问题本身没有变。比如对个人来说,什么是幸福,人活着为了什么,对人类来说,什么是正义,应当建立什么样的社会,这些最基本的问题没有变,人们始终在这里面进行思考和选择。

  李:十一之前中央电视台提了一个问题:你幸福吗?如果说哲学就是爱智慧,这其实就是一个哲学问题,对不对?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之后,我们的物质有了极大的丰富,我们所面临的、所需要解决的是新的贫困的问题。我们的新的贫困是什么?我们不欠缺的可能是爱智慧。我们这个时代需不需要哲学,我们这样的时代需要什么样的哲学?

  周:我觉得肯定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需要哲学的,只要人类存在,哲学都是离不开的。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作为一门学科,哲学没有实用价值,所以在这个崇尚实用的时代就成了问题。现在报考哲学系的学生特别少,许多是从别的系转过去的。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哲学系的学生毕业了,如果要专业对口,无非是做研究者或哲学教师,而这个需要量太少,所以就业很困难,往往改行,否则就失业。这是哲学系面临的所谓困境。但是,本来意义上的哲学,对人生基本问题的思考,我认为这个哲学在今天的时代反而更加重要了。我觉得我们时代对人生基本问题的思考是紊乱的,为什么经济发展了反而不幸福了,就因为人生基本问题被搞乱了。所以,我就说,哲学在这个时代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呢,一方面成了弃妇,另一方面又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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