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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词漫话·杜甫心影录_黄绅【完结】(33)

  “蜀王将此镜,送死置空山。冥寞怜香骨,提携近玉颜。众妃无复叹,千骑亦虚还。独有伤心石,埋轮月宇间”(《石镜》)。这首诗写古代蜀王哀怜王妃的遗骨,在冥间孤苦寂寞,于是将一面石镜送进空山,放在墓旁,和王妃作伴。安葬之后,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就离开了,其他妃子又恢复了平时的欢笑,不再为死者悲叹。惟有这块带着蜀王情意的伤心的石镜,永远留在这里,映照着凄凉的月光。

  和《石镜》作于同时的,还有一首《琴台》诗:“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诗中说西汉司马相如在既贫且病之时,仍然深深爱着卓文君,在琴台上思念佳人,在酒店中玩弄人世。如今这一切都已成为幻影,惟有山野的鲜花,使人想见文君贴在脸上的花钿;蔓生的绿草,使人想见她穿在身上的罗裙。至于二人当初的爱情,后世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清人黄生说:“作此题者,有二种语。轻薄之士,慕其风流;道学之儒,讥其淫佚。慕者徒骋艳词,讥者动多腐句,均去风雅远矣。此诗低回想像,若美之不容口者,其实讥世俗之好德不如好色耳。”(《杜诗详注》引)杜甫这两首诗,确能摆脱俗套,不作艳词腐句,但若说成是讥刺古人好色,则未免过于迂阔。诗中所表现的,主要是人世情爱的空幻和人去楼空的怅惘。蜀王对妃子的眷恋,相如对文君的爱慕,何等深切。但是爱情的力量,还是不能战胜死亡。都说彩云无常,青春易逝,转瞬锦瑟弦断,玉颜成尘。空对凄凉石镜、苍茫琴台,不知孤魂何处、月下可归?眼看寒花零落、衰草长烟,愁听悲风白杨、杜鹃声哀。可惜九泉路远,天涯梦断,无奈灵犀难通,相思成灰。长恨香魂一去,如烟飘散,惟有无语独立,影照残阳。“石镜通幽魄,琴台隐绛唇。送终惟粪土,结爱独荆棒”(《赠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韵》)。昔日欢会叙情之处,今成伤心凭吊之地。一旦参破此理,那正如仇兆鳌所言:“痴情皆属幻相矣。”(《杜诗详注》)现在有些人将这两首诗看作是对爱情忠贞的歌颂,同样有失诗人的本意。

  江头五咏

  江头五咏

  肃宗上元三年(即代宗宝应元年,762)春,杜甫在成都锦江畔漫游,面对丁香吐芳,丽春斗艳,栀子照水,以及笼中□□、阶前花鸭,心有所感,写了《江头五咏》。这组诗在杜甫集中虽非上乘之作,但首首含有寓意,浦起龙说:“江头之五物,即是草堂之一老。时而自防,时而自惜,时而自悔,时而自宽,时而自警。非观我观世、备尝交惕者,不能为此言。”(《读杜心解》)作为寓言诗看,自有其一定的价值。

  春日花园,万紫千红,争妍竞丽。惟有丁香,心甘冷落,娇羞无语。作为花中君子,它似乎只能与隐士为伴,如果堕入靡丽的花丛之中,就不能自保其身了。杜甫自从抛弃官职,携家远游后,对仕进已经心灰意冷,只求能保全晚节:“衰年甘屏迹,幽事供高卧。”“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屏迹三首》)故借吟咏丁香,以见其意:“深栽小斋后,庶使幽人占。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丁香》)这几句诗,若护若诫,深婉可味。

  要全身保节,只有离开险恶的仕途,隐居山野之中,这样,当然不为世人所知了。眼前的丽春(又名虞美人),盈盈多姿,脉脉含情,风韵为春花之最。不过在诗人看来,其可贵之处,尚不在颜色鲜艳、枝头繁茂,而在“纷纷桃李姿,处处总能移。如何此贵重,却怕有人知”。那些妖桃冶李,都只是凡俗之物,随移随活,处处能生。惟独丽春,分外贵重,似乎不愿让人知道它,始终固守本土。诗人通过吟咏丽春,以喻世上屈己从人、竞进谋利者多,而自己独耿介自守,不移本性。

  不与人争,不求人知,并非自暴自弃,甘居末流。栀子既可染色,“于身色有用”;也可入药,能“治五内邪气,胃中热气,其能理气明矣”(《神农本草》),即所谓“与道气相和”;还可作食料,用蜜煎后,其味甚美;在众多的花木中,显得十分突出。不过栀子却钟情山野,但愿映照江波。而无心移植到园林之中:“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诗人借吟咏栀子,自喻才堪济世,而与时不合,惟有傍山临水,孤芳自赏而已。

  虽然杜甫在《栀子》诗中表示甘愿老死江湖,但句中却含不平之意。诗人远离朝廷,跼居西南一隅,不能有所作为,颇有如笼中鸟兽,不能高飞远走的哀怨。当他看到□□被关在笼中,触景生情,必然会深致其慨。□□是一种水鸟,形体较小,羽毛五彩,惹人喜爱。如今在笼中,空对着行云流水,怅望呼号:“看云犹怅望,失水任呼号。”更惨的是,它的羽毛已被剪去,即使从笼中放出,也无法在空中飞翔了:“六翮曾经剪,孤飞卒未高。” □□被关入笼中,不能行动,当然不是它甘愿如此。但在无可奈何的前提下,退一步讲,这样也有好处,至少可以不忧猛禽的袭击,避开不测之祸了:“且无鹰隼虑,留滞莫辞劳。”

  但这种安于命运、聊以自慰的说法,并不能遮掩诗人一生空度的叹息,于是面对花鸭,对自己的立身行事,作了更加深刻的反思:“羽毛知独立,黑白太分明。”花鸭毛色,黑白相间,对照分明,这真是他皭然自异之处。但惟其“独立”,故招来群小的妒忌;惟其“分明”,故引起众人的惊疑。“不觉群心妒,休牵众眼惊”。这是对花鸭的告诫,也是花鸭的悲哀。屈原被流放,全因“世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渔父》)。三国吴张温才华出众,在当时享有盛誉,但却无故得罪,险遭不测,诸葛亮听到这消息后,想了好几天,才明白他得罪的原因:“其人于清浊太明,善恶太分。”杜甫自思沦落到此也全在不能和光混世,随俗浮沉,于是借花鸭的悲哀,抒写自身的悲哀。诗人在政治上受到致命打击,以至一蹶不振,全为任左拾遗时上书疏救房琯一事,便又借花鸭当食必鸣,作告诫之语:“稻粱沾汝在,作意莫先鸣。”以示人在坐享俸禄之时,切不可谔谔直言,为天下先,以招忌害。但从诗中所表现的不平之意,从诗人前后所作的众多直指时事的作品看,这实际上只是一种愤激之词而已。同屈原一样,“举世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糟而歠其醨?”(《渔父》)这种人生观,杜甫是决不会信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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