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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传_周汝昌【完结】(8)

  太爷在世的时候,已很有文名,但他对庭园景物不曾多加经营,只是在刚到任后不久亲手种过一株楝树,及至此树长大成荫,乃在其下筑一草亭,爷爷为此特别给自己选定了“楝亭”二字作为别号。太祖母姓孙,康熙老皇帝就是她抚养带大的,当康熙三十八年(1699),她已六十八岁,皇帝南巡,就以织造署为行宫,见了孙夫人老保母,十分高兴,因见庭中萱花已开,古人正是以萱喻母,于是亲书“萱瑞堂”三个大字赐她,就悬挂在内院正厅上。这一亭一堂,乃是曹家的家世历史文物,子孙对它们怀着深厚的感情,出生于这样环境下的曹雪芹自然也不例外,从小就听家人讲述它们的来历。

  曹雪芹的太爷卒后六七年,从康熙二十九年(1690)起,爷爷曹寅又由京城外任,派到苏州去做织造官,《楝亭诗钞》的卷第二就是从这里开始;等到康熙三十一年,这才又从苏州移任江宁,在《诗钞》卷二中有两首《西园种柳述感》五言律,就是祖父当时的心情,历史的见证:在昔伤心树,重来年少人。

  ……

  手植今生柳,乌啼半夜霜。

  江城正摇落,风雪两三行。

  这是曹家隔了整整九年又回到江宁老宅时的情景,那时正是仲冬十一月间。

  自从这时起,被别人胡乱住了近十年的故居,在曹家人眼里简直已成十分“荒寒”了的样子,很快便开始改变了光景。到小雪芹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了,爷爷半生的经营,移竹添花,汲地种草,处处留下了丰富而又深刻的痕迹。老楝婆娑,自不待言,山坳的高柳,也格外潇洒;梨花玉兰,鼠姑石苋,一时数之不尽;几处亭馆,一经高手点缀,自有无限风光。曹雪芹对爷爷特别喜欢的外署文酒宴会的西堂,内院萱瑞堂一侧的西轩,和整个府院半偏的西园,也是格外感到意味深长,心怀亲切。

  他当时虽然还不能懂得其中的种种事故,但到他长大一些,能读懂爷爷的诗卷时,句句引起了他的回忆和感慨。“读书过日,学射为郎”,意思是读书就是最好的生活,不要追求享乐;生为男子,应当习武——是祖训也是“家法”。爷爷把年小的子侄都带到南京同住,一面“命儿读《(94)风》,字字如珠圆”,一面“绳量马道不(94)斜,雁字排栽筑水沙;世代暗伤弓力弱,交床侧坐捻翎花”(摘自《射堂柳已成行命儿辈习射作三截句寄子(猷94)》)。

  子嗣们都在这个宅院里长大,他们嘴里无法避免地带上了渡江以南的口音——这件事曹雪芹从他爷爷的诗里就能找到感慨的痕迹,还有太祖母的形象也仿佛能在祀灶诗里看到了:

  羊剥枣竟无文,祈福何劳祝少君;所愿高堂频健饭,灯前儿女拜成群。

  当此流年急景,腊鼓频催的大年底下——

  楮火连街映远天,岁行风景倍凄然;江城爆竹声何据,一片饧香三十年。

  至于府后的西园,从爷爷那因丰润族兄来访而写的诗句就更能见它的历史:

  西池历二纪,仍;簿书与家累,相对无一可;连枝成漂萍,丛;归与空浩然,南辕计诚左。

  ……

  雪芹到后来才明白,这座西池,对曹家来说,并不单是一处“外面好看”的游玩之地,里面包含了一部辛酸的家世史,无尽的难言之痛。他爷爷一回到这里来就写出了“艰难曾足间?先后一沾巾”的痛语,不但是回顾,也是预言了他家的命运。

  到了曹雪芹作书、脂砚批书的时候,那老宅果然已成为“空宅”了——因为从乾隆十六年,曹家住过六七十年、诞生了曹雪芹的这处宅院,变成了乾隆皇帝的“大行宫”,长年封闭,无得擅入,那“大门外”确实是“冷落无人”了。

  少年时代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雪芹由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儿长成了一个爱听大人讲故事的小孩子。

  故事各式各样,神话、寓言、民间传说、历史故事、戏文与小说的摘叙……,这些是儿童的另一种“世界”,另一处“天地”,小孩的智慧由它们启牖,文学艺术的种子由它们播植。但是对小雪芹而言,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经历:听西洋人讲外国故事。

  按照当时中国的礼法,妇女与儿童是不允许听外国人讲故事的。由于南京、苏州、杭州是江南产丝和纺织的三大集中点,其中又以南京为首。当时外国丝绸商人的足迹自然会进入这些地方。有一位英国丝绸商人名叫菲利浦·温士顿的,到了南京,结识了曹頫,二人相交颇为投机,曹请他传授西方的纺织技术,在交往的时候,东道主经常即兴赋诗,以抒情怀。作为酬谢,菲就讲一些《圣经》故事,或者莎士比亚剧本的故事给主人听,颇有口才的他,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于是就吸引得曹府上上下下都在偷偷地传述着西洋故事。在菲来访的日子,小雪芹经常偷偷地走到附近入迷地窃听那些动人的情景。当曹父获知此事时,十分生气,恼恨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的越轨行为,于是把小雪芹狠狠地打骂了一番。这段情景,被曹雪芹写到了《红楼梦》中,宝玉受虐待上。小时的雪芹由于经常违反定规,所以总是备受打骂,因而他在描写贾父痛打宝玉的时候,才能把其时、其情、其景写得栩栩如生:

  “宝玉急得手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副淫母婢,只喝命“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不敢违,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宝玉自知不能讨饶,只是呜呜地哭。贾政还嫌打的轻,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来,狠命地又打了十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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