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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之歌_[西]巴勃罗·卡萨尔斯/[美]艾伯特·E.卡恩【完结】(10)

  我有一件事让托斯特先生不高兴,就是有时我没能准时抵达他的咖啡馆。我应该九点整到那儿,可是城里有五光十色的东西可看,也有许多新奇的想法让一个年轻男孩思索。我也许会沿着兰布拉大街漫步,那儿有迷人的鸟市和花店,去探索一些我从未去过的街区、读一本新书,或者只是在歌剧院的庭园里做白日梦,所以有时候我上班会迟到。有一次,在我抵达时,托斯特先生面色不悦地站在门口。他伸手到口袋里,拿了一只表给我。“好吧,”他说,“这也许能够教你明白时间的意义。”那是我的第一只表。我想我可以说,随着岁月流逝,我更加明白了时间的意义,开始善加安排、小心地利用时间,虽然有时候玛蒂妲需要提醒我某个约会的时间到了,尤其是当我在练习或研究乐谱时。我认为好好安排时间对从事创造性的工作来说极为重要,我常对我的学生重复这句话:“自由——还有秩序!”

  在夏天里,学校放假的那几个月,我加入了旅行演奏的乐团。我们搭乘马拉的公车,沿着炎热、灰扑扑的道路,一路穿越加泰罗尼亚的乡村地区,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在市集、舞会和节庆中演出。我们演奏民间音乐和舞曲:华尔兹、马厝卡舞曲、萨达纳舞曲,还有一些来自美国的曲子,无所不包。我们往往傍晚开始演奏,一直到清晨。农夫和渔夫身强体壮,能够通宵跳舞,说到这个,他们第二天还能再跳上一整天!夏季的那些巡回演出非常辛苦,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可是我十分享受那些演出!在我和那些村民的美妙友谊中,我为他们演奏;在他们和我之间的交流中跳着舞蹈;还有当他们在演出后呼喊喝彩,脸上所有的表情,我在其中找到一种特殊的快乐。我们通过音乐的语言交谈。自此以后,在我的演出中,不管是在小型独奏会上,还是在大音乐厅里面对大批观众,我从未失去当年那种感觉——在我和我的听众之间那份亲密的默契……

  在托斯特咖啡馆演奏了几年之后,我在帕哈利拉(Pajarera)咖啡馆得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在西班牙文里,帕哈利拉的意思是“鸟笼”,那家咖啡馆是栋有着玻璃墙面的大型圆形建筑,很是壮观。我在那里拿到的酬劳比较高,而且我不再是在一个三人乐团里演奏,而是在一个七人乐团。

  十四岁时,我在巴塞罗那举行了第一场真正的音乐会。那是在新潮剧院的一场慈善演出,为了一位知名的老演员,她的名字是帕拉。父亲为此来到巴塞罗那,带我搭电车过去。我紧张得要命。当我们抵达音乐厅,我说:“父亲,我忘记那首曲子的开头了!我连一个音符都想不起来!我该怎么办?”他让我冷静下来。那是八十年前了,但我始终没能克服演出之前那种可怕的紧张,那一直是个严酷的考验。上台之前,我胸口作痛,饱受折磨。想到要公开演出,对我来说,仍旧是个噩梦。

  父亲习惯每周一次从本德雷尔来看我。我们会一起散步,偶尔去音乐书店找乐谱,几个小时之后他就得踏上归途。在帕哈利拉咖啡馆的表演曲目要比在托斯特咖啡馆来得多,我继续独奏,也就需要更多音乐。有一天,我跟父亲说我需要找一些新的独奏乐曲,好在帕哈利拉咖啡馆演奏,我们便一起出发去找。有两个原因让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首先,父亲替我买了第一把标准尺寸的大提琴,能够拥有这件美妙的乐器我十分骄傲!然后我们在港口附近一家老音乐书店驻足,我开始浏览一捆乐谱。突然,我发现一叠破破烂烂的纸张,因为年代久远而褪了色。那是巴赫的无伴奏组曲,专门为大提琴所写的!我惊讶地看着它们:《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心想在这几个字背后藏着什么样的魔力和神秘?我从未听说这组曲的存在,没有人跟我提起过这些曲子,包括我的老师在内。我忘了自己到这家店的目的,只是凝视着那些纸张,抚摸它们。那一幕至今不曾变得模糊。即便是今天,当我看着那几首乐曲的封面,我就像又回到那家杂着霉味、淡淡海水气味的老店。我急忙回家,紧紧抓着那组曲,仿佛它们是王冠上的珠宝,一进房间,我就仔细阅读,读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我十三岁,而在接下来这八十年里,发现那套乐谱一事越来越令我感到奇妙。那组曲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开始演奏它们,怀着难以形容的兴奋。这几首曲子成了我最珍爱的音乐,在接下来那十二年里,我每天都研究、练习。是的,过了十二年,在我二十五岁时,我才有勇气在一场音乐会上公开演奏其中一首。在那之前,没有一位小提琴家或大提琴家完整演奏过巴赫这套组曲中的一首。他们只会演奏其中一段:一支萨拉邦舞曲、一支加伏特舞曲或是一支小步舞曲。而我演奏的是整套组曲:从前奏曲直到五个舞曲乐章,包含所有的反复,这些反复赋予每一个乐章美妙的整体性、步调和结构,具有完整的构造和艺术性。这些曲子曾被视为机械化而缺少感情的学院派作品。你能想象吗?当它们焕发出空间和诗意的灿烂光芒,居然会有人认为这些曲子没有感情!它们是巴赫的精髓,而巴赫是音乐的精髓。

  就在我发现巴赫那套组曲之前不久,还有一件事,这件事对我的艺术生涯影响深远。当时我还在托斯特咖啡馆演奏,一天晚上,一位重要的访客来到咖啡馆,他是加泰罗尼亚知名的作曲家兼钢琴家阿尔贝尼茨。他和两个朋友同行,小提琴家恩立克·阿沃斯和大提琴家阿古斯丁·鲁维奥。阿尔贝尼茨听说了那个“小家伙”,那个据说大提琴拉得极好的男孩,他想来亲眼看看。他坐在那儿,专注地聆听。他身材矮胖,大约三十岁,留着八字胡和一把小胡子,抽着长长的雪茄。节目结束时,他走过来拥抱我,说我具有罕见的才华。“你得跟我一起到伦敦去!”他说。他态度活泼,具有感染力。“你得到伦敦来跟我一起工作。”能从一位知名音乐家那儿听到这样的提议,我当然是受宠若惊。可是当他向我母亲重复这个提议时,她的反应却相当不同。她说她很感激他的提议,但她完全反对我去。“我的孩子年纪还小,”她告诉阿尔贝尼茨,“要到伦敦去,开始四处旅行,他还太年轻。他得留在巴塞罗那,完成他的学业。要做其他的事,将来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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