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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之歌_[西]巴勃罗·卡萨尔斯/[美]艾伯特·E.卡恩【完结】(22)

  这一切都令我惊骇,令我心生厌恶。我知道有些人认为艺术家应该生活在象牙塔里,与其他人的挣扎和苦难隔绝。这个观念我一向无法认同。对人性尊严的冒犯就是对我的冒犯,而抗议不公不义是良知问题。比起对其他人来说,难道人权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比较不重要?难道身为艺术家就免除了身为人的义务?真要说起来,艺术家具有一种特殊的责任,因为他被赋予特别的敏感和感知能力,也因为在其他人的声音没被听见的时候,他的声音也许能被听见。的确,谁能比艺术家更在乎捍卫自由和追究真相?这对他本身的创造力如此重要。

  对我来说,德雷福斯事件最可怕的一面也许在于许多人因为他是犹太人而反对他。我觉得这在巴黎简直是不可思议,以这座城市所有的文化和提倡人权的高贵传统,在这个被称作“光明之城”的城市,反犹主义居然能够像一场邪恶的瘟疫一样散播开来。日后这种疾病将会感染整个国家,那个国家自认有权屠杀几百万名男女老少,理由是他们的血管里流着“犹太血液”,这种疾病要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想到这种暴行就令人震惊无言!

  单单是仇视犹太人就令我无法理解。我自己的人生由于跟犹太裔艺术家及朋友的亲密情谊而丰富许多。对人类文化贡献方面,犹太人不比哪个民族差!他们当然会是杰出的音乐家,因为他们的心灵如此丰富,对,而且那么有头脑!当指挥时,我告诉乐团成员:“像犹太人一样演奏。”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朋友施奈德有时会对我说:“卡萨尔斯,你知道,你真是个犹太人。”我说我父母是天主教徒,而我是加泰罗尼亚人,但他不听,和气地摇摇头说:“不,你错了。也许你是天主教徒的父母所生,也许你出生在加泰罗尼亚,但你其实是个犹太人。就讲一件事,如果你不是犹太人,就不可能像你这样演奏。”我感谢他的赞美,但是我告诉他,凡事都有例外。

  我第一次前往美国是在一九〇一年,与内华达和一位有天分的年轻法国钢琴家莱昂·莫罗同行,进行八十场音乐会的巡回演出。巡回演出的经纪人姓邓肯,是杰出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女士的哥哥。

  我无法预见我的人生会被编织进这片广阔土地的织锦当中,也无法预见半个多世纪之后,我会在这个半球找到我的家,但是那个国家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我听说过许多关于美国的事,尤其是从内华达的口中,毕竟那是她的故乡,但有些事倘若不亲身经历是无法理解的。对我来说,美国实在非常特殊。美国跟我所熟悉的欧洲国家有那么惊人的差异!我们造访了几十个市镇和城市,横越了整片大陆,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即便如此,当陆地在我面前展开,辽阔的草原、巍峨的山脉和令人敬畏的沙漠,我知道我所见识到的只是这片无垠土地的一角。在那之前,我从未如此为大自然的壮丽和变化多端感到震撼,也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人类无畏的精神,人类闯入了这些空间,把它们变成自己的家。你会觉得人类无所不能,为了人类的幸福,在这里没有不可能的事。

  “新大陆”对我来说不再只是一个名词。到处都是新东西,你感受到一个国家正在逐渐成形,就像一首仍在排练中的伟大交响曲。

  当然,一九〇一年的美国不是今天的美国。当年那里是有大城市,但也有拓荒小镇。有些地区的荒野尚未被征服,有些地方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个拓荒者!就连城市也跟今日的城市相去甚远。当年你还能看得见天空,烟雾和摩天大楼尚未出现,偶尔会碰见一个叫作汽车的奇怪机械。我得承认,如今当我造访纽约或芝加哥,有时我会怀念从前,那时没有计程车在车流中缓慢前进,一辆舒适的马车能够毫不耽搁地将你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时候,欧洲有些知识分子对美国持有一种轻蔑的态度,说美国缺少文化和艺术成就。可是在我首次造访跟后来前去旅行时,美国人对文化的广泛关注让我印象深刻,尤其是对音乐。学校里对音乐教育的重视令我吃惊,学校里有乐队、管弦乐团和合唱团,而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和偏远的小镇,他们对音乐以及音乐设施的兴趣往往令我惊讶,当然,这兴趣往往是很粗糙的。

  不过,我认为,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我习惯于欧洲的阶级区别,由于所受的教育和信念,我支持共和政体,我一向觉得这种阶级区别荒谬而且令人反感。我一向不认同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区分,也不认为某些人由于出生的巧合或财富的累积就应该享有特权。此刻我感到自己处在这样一个社会:在这里,功绩是根据人格和能力来判断,而不在意还有哪些不平等尚待解决。

  对当时二十四岁的我来说,美国是一种解放……

  一起巡回演出的莱昂·莫罗胆子很大,随时都想尝试新的冒险。我自己则充满了好奇,我们一点儿也不想把活动范围局限在饭店房间和音乐厅里,想尽可能去看看这个奇怪而令人兴奋的国家。一抵达一个新的市镇,打开了行李,我们就出去探索,常常会有荒诞的经历。

  我记得,当来到宾夕法尼亚州的采矿小镇威尔克斯巴里时,我们决定去参观一座矿场。当时已经接近傍晚,但这并未阻止我们前往。我们询问了方向后,就急忙出发了。在矿场,我们被带进矿坑里,那是个神秘而迷人的地方,事实上,当我们探索那些坑道,跟矿工交谈,我们把其他所有的事情都给忘了。突然,莱昂·莫罗说:“音乐会呢?现在几点了?”那几乎是音乐会开始的时间了!我们无暇回饭店换衣服,直接赶往音乐厅,甚至连手跟脸都没洗。当我们抵达时,我们看起来不像音乐家,更像是矿工!不过,我们尽可能把自己弄干净,然后开始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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