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白鸟之歌_[西]巴勃罗·卡萨尔斯/[美]艾伯特·E.卡恩【完结】(27)

  两三年之后,他到巴黎来见我,我跟他一起练习,特别是练习巴赫的作品。一战之后,我们在意大利、英国、瑞士和其他国家办了许多场室内音乐会。后来他替我在巴塞罗那的管弦乐团演奏,也在我于普拉德、波多黎各举行的音乐节上演奏。直到如今,我们还一起合奏。

  关于霍佐夫斯基有一件事很不寻常,即自从我们初次相识以来,在许多方面他几乎没有改变。尽管具有极高的音乐才华,他还是非常害羞,极为谦虚而且内向。他的个子还是很小,事实上,比我还要矮小!我真的不曾认识任何人像他这么多年来维持不变。如今当我看着他,我仍旧看见一个小男孩,虽然我得说,他放弃了从前的一项爱好。在一战之前,他热爱跑车、赛车,每年夏天常驾驶一辆双人座位的小车,以极高的速度从巴黎开往法国蔚蓝海岸,再驶往意大利。当然,做这种事在当年要比今天困难得多。他告诉我那些道路很糟,灰尘很多,而且到处都是钉子,常常刺进他的车轮……

  一九〇五年,我首次到俄国演奏。我抵达俄国的时间实在不是巡回演出的良机。虽然我离开巴黎前往莫斯科时还不知道,但是俄国革命已经展开。

  刚过俄国边境,我们的火车就在维尔纽斯[1]被拦下,所有的乘客都被叫下车。火车站里一片骚动,行李高高堆起,几十个人走来走去,打着手势,大喊大叫。我听不太懂他们说了些什么,因为大多数人说的是俄语。在候车室里,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朝我走近,向我介绍自己。他是铁路局的高级官员,也是俄国军队的一位将军,而且似乎对我的工作知之甚详。他说所有通往莫斯科的交通都因为一场铁路罢工而堵塞,不过,一列专车将驶往圣彼得堡,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搭这列火车。我想到回去巴黎的那一千多里路,就感激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当我们向北行驶,穿过下雪的俄国乡间时,我心想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

  一抵达圣彼得堡,我就去见指挥家亚历山大·席洛第。我跟他通过信,知道他的名声。他年轻时是优秀的钢琴家,曾经先后受教于柴可夫斯基和李斯特,李斯特对他的影响很大,后来他崭露头角,成为俄国顶尖的指挥家。当时他在圣彼得堡的一个管弦乐团担任指挥。席洛第十分热诚地接待我,他和李斯特的相似程度令我吃惊,他简直就像李斯特的孪生兄弟,甚至脸上有一颗跟李斯特一样的痣。他坚持要我住在他家,他在涅瓦河河畔有间漂亮的宅邸,拥有丰富的音乐藏书。当我告诉他我没能前往莫斯科,他说铁路罢工也给他带来了困扰,他所邀请的一位独奏家无法抵达圣彼得堡。他问我是否愿意代替那位独奏家演出,我欣然同意。那场音乐会在十分戏剧化的气氛中举行,城里由于大罢工而停电,音乐厅用烛光照明。观众反响极佳。

  我在圣彼得堡停留了两三个礼拜,和席洛第合作演出了一系列的音乐会。城里笼罩着一种不祥的紧张气氛,黑夜被枪声划破,让人觉得随时都可能发生任何事情。涅瓦河对岸有动乱,我跟席洛第说我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别做傻事。你想遭到枪击吗?”可是一天晚上,音乐会结束后,他让步了。我们叫了一辆马车外出,通过河上的一座桥。在另一侧岸边,我们听见附近有枪声。突然有一个人摇着旗子,从一个街角冲出来,经过我们的马车时,他狂乱地用俄语大喊。我问席洛第那人在喊些什么,席洛第说:“他在喊‘沙皇共和国万岁!’”

  这就是当时人的心态!俄国人拼命想要结束他们忍受这么久的独裁政治,可是被灌输的思想却让他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沙皇做领袖的共和国!

  在第二次前往俄国时,我亲身体验到一九〇五年的革命遭到镇压之后的高压措施。在边界,几名沙皇军官质询我,他们是身穿制服的壮汉,待我如某种危险的颠覆势力。我想象不出他们在怀疑些什么。他们用俄语向我吼叫,当我用德语回答说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时,他们却不予理会。搜过我的行李之后,又把我从头搜到脚,甚至强迫我脱掉衣服!我气坏了。等我抵达圣彼得堡,我把先前所发生的事告诉席洛第,他比我更为震怒。他把这件事报告给政府机关,后来我收到了正式道歉。我被告知那一风波只是个不幸的错误,这个解释并未令我释怀。

  统治者的铁腕措施有许多明证。在任何地方你都感觉得到忧虑、怀疑和恐惧,人人受到监视,门房和守卫得向沙皇警察报告他们工作中发生的事,而秘密警察也是无处不在。有一段时间,伟大的作曲家林姆斯基-高沙可夫被免除了他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教授职位,因为他发表了一篇文章,抗议秘密警察监视学生。大家不敢说出任何反对政府的话,常常感觉自己好似身陷监狱。

  我曾多次前往俄国演奏,除了圣彼得堡,我还在莫斯科、里加、基辅和其他城市举办过音乐会。而不管是去哪里,我都惊觉那强烈的对比,一边是劳工阶层的贫困凄凉,另一边则是贵族阶层的穷奢极欲。我深信民众将再度反抗这种难以忍受的境况,而这只是时间问题。当一九一七年风暴爆发[2],我感到不可避免的事终于发生了。同时,我得说随着那场革命而来的不公不义以及迫害行为令我惊骇。我知道在每一场革命中,某些暴行似乎无可避免,我就曾亲眼看到群众在反叛中做出极端暴力的事。但我无法宽恕有些人以改良社会之名,迫害无辜之人,而那些受迫害之人当中有许多也曾为改良社会做出努力。以任何目的、任何成就之名,都无法证明这些革命手段的正当性。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