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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之歌_[西]巴勃罗·卡萨尔斯/[美]艾伯特·E.卡恩【完结】(29)

  那次经历发生在一场音乐会的预演过程中,当时我是跟一个交响乐团合作演出。当时有一种惯例,音乐会前的最后那一次预演,会有付了入场费用的观众到场,可是艺术家只能拿到正式音乐会那一场演出的酬劳。我认为这种惯例早已过时,而且这是在利用音乐家。在那一次,我决定设法改变此陋习。于是在进行最后一次排练时,我表现得跟排练时一样,只要演奏中一觉得需要加以修正,我就会停下来,跟指挥详细地讨论。那场排练在坐满观众的礼堂进行,没多久,观众就开始不耐烦。等到那首协奏曲结束,音乐学院院长请我继续演奏巴赫组曲,那首曲子安排在节目表的第二部分。我跟他说:“噢,这没有必要。这首曲子我已经练习够了,现在不需要排练。”他说:“可是你必须演奏,大家都期待你的演奏。”我说,实在很抱歉,可是我不打算这么做。这时大厅里起了一阵骚乱,有些观众开始大喊,问音乐何时能继续下去。最后院长说:“求求你,卡萨尔斯先生,拜托你演奏那首巴赫组曲。就当作是你受邀演出两场音乐会,我会安排让你拿到两场演出的酬劳。”我说,好吧,于是开始演奏。等到那场正式的音乐会结束,我拿到了两份酬劳,但我告诉那位院长我只会留下一份,坚持把另一份当作该乐团的基金。那之后,正式预演时付费观众到场的陋习就没有了。即使是在音乐会的舞台上,也要对不公平的事表示抗议!

  不过,当我想起布鲁塞尔,最先想到的倒不是这些插曲。这座城市激起我一些最快乐的回忆,不仅是因为我曾在那儿有过多次令人满意的演出。对我来说,这座城市和两位独一无二之人的名字紧紧相连,他们的人生和我的人生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举世无双的比利时小提琴家尤金·伊萨伊,还有高贵的比利时王后伊丽莎白。

  在巴黎和拉穆卢管弦乐团首次演出之后不久,我认识了尤金·伊萨伊。我们携手合开音乐会,我还定期跟他去布鲁塞尔的管弦乐团合奏。他是举世闻名的小提琴家,同时还是出色的指挥家,他的管弦乐团在全欧洲数一数二。我们初次见面时,他四十出头,比我大二十岁,然而在某一方面,我们之间仿佛并不存在年龄的差距。我俩宛如兄弟,一个小弟,一个大哥。他身材高大有如巨人,但是个优雅的巨人,举止潇洒,威风凛凛的头部和美丽的眼睛让我想起狮子。我从没见过哪个艺术家的舞台风采比他更抢眼,而且他的心灵足可和他的外形匹配。他散发出温暖和宽厚,对生活充满无尽的热忱,把生命活得淋漓尽致。他常说自己是两头烧的蜡烛,而他的音乐反映出他烈火般的精神。听他演奏,你会觉得自己变得高贵。

  跟我一样,尤金·伊萨伊的音乐生涯可以说也是在一家咖啡馆展开的。伟大的匈牙利小提琴家约瑟夫·约阿希姆在柏林一家咖啡馆里发掘到他,说服他去追求演艺生涯。当然,他的演奏模式跟约阿希姆不同。尤金·伊萨伊把小提琴演奏从过去的限制中解放出来。有些人觉得他处理乐谱的态度太随意,认为他约束不了自己的想象力,但我无法认同这些人的看法。我们必须记得他的艺术才能发展起来的时代背景,记得他克服古典主义的传统限制。的确,他的想象力是他天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他对小提琴艺术产生的影响难以估量。在我眼中,他仍旧是所有小提琴家当中最伟大的。你可以说他发现了这件乐器真正的灵魂。

  我最近发现自己好几年前针对尤金·伊萨伊写的几则笔记,这里是其中的一部分:

  尤金·伊萨伊一出现,就使得同时代所有的小提琴学派和潮流变得过时。

  尤金·伊萨伊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小提琴家,不是因为他比同时代的人演奏了更多音符,而是因为他把这些音符演奏得更好。他的影响无人可以忽视,一代一代地延续下来,后代的小提琴家仍然深受他的影响。

  尤金·伊萨伊的降临是个启示,不仅是因为他技术高超,还因为他把色彩、重音、温暖、自由和表现力这些品质带进了对音乐的诠释。他是头一个打破德国传统藩篱的小提琴家。

  有时候我会去尤金·伊萨伊位于热迪讷[3]的夏日居所拜访他,就在马斯河附近。他喜欢钓鱼,他坐在河畔手握钓竿、口衔烟斗的样子仍在我眼前。他喜欢抽烟斗,少有不叼烟斗的时候,就跟我一样。不过,我不像尤金·伊萨伊那样喜欢钓鱼,即便在儿时,我也不忍心看那些美丽的生物在被抓到时无助地扭动身体……

  这个充满活力、性格高尚的人晚年为糖尿病所苦,不得不截肢,缓慢而痛苦地死去,真是悲剧!

  我首次见到比利时的伊丽莎白王后是在一九〇〇年代初期,在我于布鲁塞尔举行的一场音乐会上。中场休息时,一个信差到后台来,跟我说阿尔贝国王[4]和伊丽莎白王后希望我到他们的包厢去。那一次国王颁给我一枚勋章。伊丽莎白王后当时二十多岁,事实上,我们刚好同龄。从那之后,我在布鲁塞尔举行的每一场音乐会她都会来。

  不过,当我谈到伊丽莎白王后,我最先想起的是另一个公开的场合,当时发生的一件事让人能真正看出她的个性。此事发生在我们相识数年之后,一次由皇家学会赞助的会议上。会议在一个大厅里进行,法国作家让·谷克多接受表扬,并发表了关于作家科莱特作品的演说。我受邀到王室的包厢。当我到了那里,伊丽莎白王后指着她身边一把空椅子,请我坐下。我明白那是国王的座椅,所以有所犹豫,我知道任何人坐上那椅子都是违反宫廷礼仪。可是她露出微笑,指着那把椅子又说了一次:“卡萨尔斯,请坐下。”于是我坐下了。在那场会议的剩余时间里,我一直坐在国王的椅子上。大厅里的人一直往包厢里瞄,后来我得知那个插曲引发了一些议论。她就是那样的人。“宫廷礼仪有时候是必要的,”有一次她对我说,“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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