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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物传记_郭德宏【完结】(262)

  现在看来,这位老爷子只说对了一半。陈在自传中说:“祖父对我的预料,显然不符合,我后来并没有做强盗,并且最厌恶杀人。”就是说他没有成蛇。而对于“家门”,对于中国乃至世界来说,他岂止是“龙”,而是偷天火到人间的普罗米修斯那样的伟人。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陈家、中国的命运。

  陈独秀与祖父的关系弄得如此紧张,母亲的软功——眼泪就出来起作用了。陈的母亲虽然没有受过教育,却很了不起,陈对她十分敬爱。他在自传中说:“母亲之为人,很能干而疏财仗义,好打抱不平,亲戚本家都称她为女丈夫。”所以,当祖父生气骂孙子“真是家门不幸”时,他的母亲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可是母亲对他并不像祖父那样悲观,总是用好言劝勉道:“小儿,你务必好好用心读书,将来书读好了,中个举人替你父亲争口气,你的父亲读书一生,未曾考中举人,是他生前一桩恨事!”他见了母亲流泪,倒哭出来了,母亲一面替儿子揩眼泪,一面责备道:“你这孩子,爷爷那样打你,你不哭,现在倒无端的哭了!”1937年,陈独秀59岁时写这篇自传时还说:“母亲的眼泪,比祖父的板子,着实有威权,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怕打,不怕杀,只怕人对我哭,尤其妇人哭,母亲的眼泪,是叫我用功读书之强有力的命令。”

  实际上,母亲的眼泪只有在祖父的板子陪衬时,才显示出这样神奇的功能。这也算是“刚柔相济”吧。

  不能说这时陈独秀对祖父的对抗是针对科举制度的,除了根本达不到祖父不切实际的要求(恨不得一年之中把《四书》《五经》都读完)外,主要是儿童的兴趣,他不喜欢这种枯燥乏味的书和死记硬背、背不出就打板子的方法。就这样在这种逆反承受的启蒙教育中,陈度过了三四个春秋。祖父在世的时候,陈独秀不适应,也得忍受着;祖父去世后,情况相反了,连续请了几个塾师,陈独秀都“大不满意”,辞掉了。当时的陈独秀,虽然还是个孩子,却由于他过分地聪明、反抗、倔强、淘气、刁钻古怪,一点也不老实,活像一个解除了紧箍咒的孙悟空,那些书塾老师自然对他没有办法。陈在自传中就讲过这样一件事:

  一天,族里的阴差又到他家来。一进门就大张开嘴打了一个呵欠,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口中喃喃说着胡话,说阴间祖宗叫他来要纸钱和银锭……陈独秀就约了十几个孩子,从前后门奔进来,同声大喊某处着了火,这位阴差先生顿时停止了声响,急忙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便回到阳间来,闭着眼睛问道:

  “这边有了火烛了吧?”

  “是的。”

  “这说得不错吧,我在那边就知道了!”

  陈独秀就在旁边弯着腰,缩着脖,用小手捂着嘴,几乎要大笑出来。

  看得出来,那时的陈独秀,这类促狭的事一定做了不少,自然也饶不了那些令他“大不满意”的塾师们。这回,被邻居们称为“女丈夫”的母亲也没有办法了。到陈独秀十二三岁时,由大儿子来教小儿子读书。可是,这位被陈称为“阿弥陀佛”的大哥陈孟吉,老实厚道、善良顺从,完全符合那个时代“孝悌”的标准,因此兄弟感情也很好。但是,他没有弟弟那样的才气,对弟弟更是没有办法,又不得违抗母亲的重托和严命,于是,老好人的他只得顺着弟弟的性子来。陈在自传中这样写道:“大哥知道我不喜欢八股文章,除温习经书外,新教我读《昭明文选》。初读时,我也有点头痛,后来渐渐读出味道来了。这件事使我阿弥陀佛的大哥夹在中间很为难,一面受了母亲的严命,教我习八股,预备应考,一面他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

  陈独秀十七岁时,在县考前一两个月,大哥实在挨不过去了,才硬着头皮对他说:“考期已近了,你也该看看八股文章罢!”他勉强答应,表面上是在听大哥的讲解应考的文章,心里还是想着《昭明文选》……厚道的大哥对于这位难说话的弟弟,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听其自然了。陈的自传中这样说:“大哥虽然十分忠厚老实,我猜想他此时急则智生,必然向母亲做了一个虚伪的报告,说我如何如何用心学八股文,那是在这期间母亲喜悦的面容中可以看出来的。”

  陈独秀不喜欢四书五经八股文,而喜欢《昭明文选》。此书内容活泼、文字清新,思想比较自由,不像四书五经、《左传》和束缚思想自由的八股文那样。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昭明文选》也在受批判之列,“选学”被斥为“妖孽”,所以陈独秀后来就自谑少年时期是“选学妖孽”。同时,为了应付考试,哥哥还辅导陈独秀读了金黄与袁枚的制艺。总之,在祖父启蒙教育的基础上,在成年(考秀才)前的四五年中,即人生汲取知识最重要的年代,陈独秀在哥哥的帮助下,打下了坚实雄厚的旧学基础,尽管陈不喜欢四书五经,由于逆反承受的法则威力,反而使他比一般人学得更深刻,尤其在书法、诗词、文字学以及对诸子百家的研究等方面,后来其造诣之深,可以与同时代一流学者相比。因此,陈对哥哥的感情十分深厚。他说:“我们弟兄感情极好,虽然意见上没有一件事不冲突,没有一件事依他的话做,而始终保持着温和的态度,不肯在口头上反驳他,免得伤了手足感情。”陈孟吉于1908年因肺病死在沈阳。陈独秀长途奔丧到沈,抱其遗骨归葬故里。当时他特地写了一首五言长诗《述哀》,表示对兄长的深切缅怀之情。他的自序中说:“亡兄孟吉与仲隔别于今十载,季秋之初,迭获凶电,兄以肺疾,客死关东,仓猝北渡,载骨南还,悲怀郁结,发为咏歌,情促辞拙,不鬯所怀,聊写哀曲,敢告友生。”诗中用“青灯课我读,文采励先鞭”,缅怀兄长对他的辛勤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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