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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物传记_郭德宏【完结】(62)

  胡适曾暗示,文学革命的成功与中国当时社会思想的激进化有关。因为北京“那个守旧政府教育部”竟然在1920年便明令小学要从当年起在三年内全部使用白话教材,到1923年,中学国文课本也采用国语。这远远超出了胡适以为文学革命“总得有二十五至三十年的长期斗争”才能成功的预想。[41]如果以“守旧”著称的北京政府尚且如此趋新,其余方面的激进自不难想见。当着文学革命走向文化运动之时,中国的激进化又有增无减,整个场面就更加不会平静了。

  三 激进中的新文化运动

  胡适回国本意是要搞建设,他在回国前曾说:“吾数月以来,但安排归去后之建设事业,以为破坏事业,已粗粗就绪,可不须吾与闻矣。”但到临动身前,他又发现国内局势不佳,南北分立,“时势似不许我归来作建设事”。胡适担心他有可能根本去不了北京。“此一扰乱乃使我尽掷弃吾数月来之筹画,思之怅然。”[42]不过,这最多不能建设,离破坏应还有相当的距离。后来事实证明胡适不但到了北京,而且居于很能建设的地位,他倡导的文学革命也强调其建设性,但实际却很快走向破坏,这大约也可算是“不得已而做出违反其本意的非常行为”。但这是为什么?又是“为环境所迫”吗?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呢?对这个问题的解答应可深化我们对新文化运动的理解。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外在的也有内在的。至少有以下六点:中国正在激进化的大潮中;社会变化造成的士与知识人社会角色的异同;作为接收者的边缘知识青年要起作用,波及精英;启蒙就要破坏;传教士的角色认定使胡必须批判;由此产生的不容忍“愚蠢”。下文即从这些方面来考察新文化运动中的胡适。

  近代中国在思想一方面,确是以不断激进化为主流。中国人的激进在与外国人比较中体现得最明显。留美学生可以说是中国人中最不激进者。但胡适观察到,康大世界学生会在1912年10月搞摹拟投票选举美国总统时,温和派之塔夫脱,就没有一个中国人投票。中国学生基本是选威尔逊和罗斯福者各半,两氏在那时“皆急进派也”。更有甚者,全会中“举社会党者共二人,皆吾国人也;此则极端之急进派,又可想人心之趋向也”。[43]留美学生如此,余人不难想见。

  因为思想的激进,在社会一方面,也曾形成“新的崇拜”,社会变动的上升几乎到了唯新是尚的地步。社会变化再回过来作用于思想,就形成了新即是善、旧即是恶的价值判断。表现在新旧势力的消长和竞争上,又以辛亥革命为一个大转变。最主要的变化即是新旧之间的攻守之势变了。过去是因为旧的不好,所以要新。《杭州白话报》1902年的一段话说得简单明了:“因为是旧学问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学问;因为是旧知识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知识。千句话并一句话,因为是旧中国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中国。”辛亥革命后就完全反过来了。陈独秀在《新青年》上明白指出:“要拥护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理、旧政治。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44]

  为了拥护新来的西方民主与科学,中国传统的一切差不多都要反对干净了。五四新文化人有意以西方为本位的取向在这里是非常明显的。当然,胡适等人外出取经所负的“使命”原来就是要“以西洋之长,以补中国之短”。正如严复说过的:“中国所本无者,西学也,则西学为当务之亟明矣。”他们“但见洋人之长,而未见其短,或讳言其短”,也是可以理解的。[45]同时,像陈独秀、胡适这样的新文化人,都曾受过不同程度的辛亥革命的洗礼,在心态和行为准则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革命气味”。用胡适自己的话说,就是带着“正义的火气”。由于“认定自己的主张是绝对的是,而一切与我不同的见解都是错的”,则“摧残异己”也是合乎逻辑的了。这样看来,新文化人在此时强调破坏的一面,就可多从革命心态和陈独秀上面一段话去理解。[46]

  正如胡适所说:“今日所谓有主义的革命,大都是向壁虚造一些革命的对象,然后高喊打倒那个自造的对象。”新文化运动的文学革命,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如此。其所攻击的八股、选学、桐城派,无一不是死老虎。胡适自己后来就承认,正是钱玄同提出的“选学妖孽”和“桐城谬种”两句口号,“为文学革命找到了革命的对象”。[47]钱氏并非文学革命的发起人,只是后起的响应支持者,而革命的对象却由他来“找到”,其间所透露出的消息,意味就十分深长了。胡适所说的“找对象”,真是传神之语。钱玄同在提出“选学妖孽”和“桐城谬种”两句口号之时即指出:“得此辈多咒骂一声,便是价值增加一分。”想要“找对象”的倾向甚明。后来“此辈”并不“咒骂”,颇使新青年同人扫兴。鲁迅在钱玄同约稿的要求里即看出了“没有人来反对”的“寂寞”。钱氏后来不得不自己化名出来咒骂自己,正是想要自增价值那种“找对象”情结的自然发展。[48]

  萧公权先生说,胡适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未能见到‘孔家店’已无多少顾客,要打倒它,无异是打一死老虎”。这是萧先生做学问太君子,所以被新文化人“欺之以方”了。若将陈、胡、钱的话联系起来看,则立新必须破旧,革命要有对象,哪里还管老虎是死是活呢。胡适晚年提出,有人说他打倒孔家店是不确的,当年是胡适支持吴虞打倒孔家店,而非自打,似乎表示对打倒孔家店并不完全同意。若从胡适爱用的断狱方式看,支持打与自打当然有区别,但若从动机和思想倾向去看,两者殊无二致。那么,胡适的意思何在呢?他在《怀念曾慕韩先生》一文中说:“过分颂扬中国传统文化,可能替反动思想助威。”这大约就是他一生反对颂扬中国传统文化的真意所在了。[49]本此确可将胡适与“打孔家店的吴虞”(其实这也只是吴的一个“形象”,若把两大本《吴虞日记》读一遍,即可知吴氏身上“孔家店”的成分,恐怕比胡还要重)区别开来。这又可见胡适有些话是有所虑而发,且婉转出之,不能全从字面看。但他并不真想打倒孔家店却又要支持的苦心,其追随者是无法知道的,结果当然是用力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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