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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坐_贾平凹【完结】(40)

  吸过一半,海若还是拨通向其语的电话。向其语在医院伺候夏自花。向其语说:咦,这么早打电话?海若说:情况怎么样?向其语说:你是问夏自花吧,也不关心我夜里睡了没,今早吃了没。海若说:听你这口气,夏自花的情况还好。向其语声音低下来,说:不好,似乎比前几天还差,扶起来坐也不想坐,只是躺着。海若说:唉,还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吗?向其语说:是呀,昨天傍晚醒过来了,见夏磊没在,就又流眼泪。海若说:老太太没带孩子去?向其语说:昨天下午来过,来了她迷糊着,老太太就是哭,我打发他们走了,她却醒了过来,说是要吃泡面。海若说:怎么能吃泡面?向其语说:我也觉得不能吃,她说她想吃,特别想吃,我泡了一碗,却仅仅喝了几口汤。海若说:你把这些没告诉医生吗,医生怎么说?向其语说:医生说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用的也是国内目前最好的药,只能再观察,等待有奇迹出现。海若就沉默了。

  海若挂了电话,她想喝酒,不知怎么就想喝酒。从二楼跑到一楼,从柜子里取了一瓶红西凤,再上到二楼喝起来。店里没有菜,只有茶点和一些干果,但她懒得再下楼去拿了,就举着瓶子,一口一口地喝。很快,一瓶就下去了一半。海若头重起来,眼睛发黏,脸上的肌肉却似乎有些僵硬,后来便一歪身,倒卧在了罗汉床上。酒瓶子趁势溜脱了手,掉下去,但没有掉在地上,仍还在床上,反靠着床头板,往出流淌。海若痴眼看着,那酒瓶子也醉了,派淌出来的不是酒,是透明的血。

  所有的人在喝醉之后都喜欢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海若也是这样。她紧紧地抓着手机,手机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好像落水后的稻草。

  她第一个给表弟打,表弟是齐老板的部下,十多天前去了福建考察那里的一个房地产项目,走时还主动提出可以顺便为茶庄收购些茶叶。表弟回话说他还在福建,今年四大名极产量不高,但质量倒比往年好,已经收购到三十斤白鸡冠,三十斤水金龟,五十斤铁罗汉,还有一百斤大红袍,都装包托运了,估计三天后就能收到。海若却在问:你老板呢,老板呢,怎么多天都联系不上,手机一直关着。表弟才告诉说齐老板在他来福建的头一天去了澳门,齐老板习惯一出去就不用旧手机了。海若知道齐老板在澳门赌过几次,每次都是输,怎么不吸取教训又去了呢?海若说:你肯定他还在澳门?表弟说:我昨天和公司人通过电话,齐老板是在澳门。海若说:你想办法通知他赶快回来!表弟说:有什么事吗?海若说:有事。她重新拾起酒瓶,喝了一下,呛了口,原本是感叹号的语气,便变得沙哑无力。

  打过了表弟的电话,海若从罗汉床上站起来,突然看到窗子里射过来的光柱里满是些活着的虫子,往起一跳着要抓,身子竟感觉要飞起来。太神奇了,这种感觉她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海若立即想要把这种感觉告诉给众姊妹,便胡乱地按手机号码,而手指头却有些不听指挥,常常就按空了,或者一下子按了两个号码,手机发出嘀嘀的噪音。她就在骂希立水,在骂陆以可,在骂虞本温,在骂向其语,应丽后,冯迎,严念初,司一楠,徐栖,还有伊娃,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都不接电话?!这时候,她激灵了一下,把手机几乎贴在了脸前,睁大着眼睛认真地一下一下按号码,嘴里说:你们不理我,我给羿光电话,羿光会给我说话的3海若是常常有烦心的事就想给羿光说,尤其在喝多了酒,羿光能接纳她,陪她说话,能说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有几次最后竟然就醉卧在他家的沙发上不省人事。多少年了,海若面对着自己身体去解释女人这个词,除了晚上在家里的床上,洗澡间,穿衣镜前和化妆台上,再就是坐在羿光面前了,听他说话,笑,或者揶揄,那是完全的慵懒甚至柔软,像如一只小猫,眉眼迷离着,是溶化了的糖稀,拿不起来,又粘在手上甩不掉。但是,羿光却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过分的动作,没有,没有拥抱,没有接吻,甚至在认识之后连见面握手都没有。海若也疑惑过,羿光结识的女人是太多,她也和一些小女生相好,一个比一个漂亮,是羿光并不爱她吗?她细细观察和感受着,她相信自己的观察和感受能力,羿光是爱着自己的。羿光说过,男女有了一次性爱,要么就越来越亲,要么就再不往来,形同路人。羿光或许是对她,以及对她的众姊妹们,喜欢着,却不愿意有了那一种事情而使这种感情难以持久。

  海若给羿光拨电话,电话是拨通了,却一直没人接。今天是怎么啦,打谁的电话不是关机,便是通了又没人接。为什么没有接呢?他这时候要么是从家里已去了书房,要么在外开会或参加什么活动,可再忙也能接个电话呀。是不是书房里又有了那些小姑娘?海若这么想着,心里无名地紧迫,就使起性子,又拨一次,再拨一次。他烦了吧,就是让他烦!她甚至在罗汉床下寻鞋,要踱上了直接就去小区楼顶的书房去。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菜倒进油锅里的尖叫,手机在桌上颤动着打转,上面显示了号码,是羿光的。海若像抓鱼一样把手机抓起来,竟然再一次滑脱。但羿光的口气低缓,在解释说手机一直静音,刚才来电没听见。海若说:这我不信,你在搪塞我。以前是你多给我电话,后来是我不给你电话你不给我电话,现在你已经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我真是悲摧!你干什么事了,把手机静音?羿光好像在笑,声音更低缓了,又解释说在打麻将,从昨天晚上打到了现在。海若说:打麻将?你不是惜时如金吗,能这么久打麻将?和谁在打麻将?!羿光还是解释,是和三个男的,其中就有市政府秘书长。海若说:真的?那你让秘书长接电话。羿光还是解释,秘书长输了,他一输就把麻将牌哗啦推了,生气地上班去了。而另外两个朋友一个上厕所一个洗脸,而他也是输了,他正在复盘。海若听出羿光是实话,那秘书长虽然聪明能干,也最帮助她,但脾气是急躁冲动,心性是不如羿光,羿光输了还复盘,厉害人就厉害在这里。她说:哦,那我能来吗,你给秘书长说过陆以可的事了吗?羿光仍在解释不要来了,他们三个还要继续打麻将,你来了不好。已经给秘书长说了,但人家现在很为难,老大一出事,他们都是惊弓之鸟,这时候没人肯办这些事了。海若的酒劲似乎慢慢退去,还要说些什么,羿光说了一句我正复盘哩那就这样吧,电话就断了。海若这才吁了一口气,仍多少有些遗憾通话的时间太短,她还有好多话要给他说,她也想多听听他那解释的声音呀。电话又一次唱着音乐响起来了,她拿起来看也不看,就说:你不是复盘吗还打回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你在怨恨谁了?海若一惊,醉酒完全清醒了,才看清是希立水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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