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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嗜血的皇冠_曹昇【完结】(43)

  甄阜大怒道:“老夫领精兵五万,不劫寨,难道劫色?”

  岑彭从容答道:“下官也欲劫寨,然而当慎选时机。”甄阜道:“何时为宜?”岑彭道:“寅时。时值拂晓,贼兵最为困乏,最易松懈。”

  甄阜也觉岑彭言之有理,颔首道:“那便寅时劫寨。”

  岑彭却又悠悠说道:“然而,寅时劫寨,却是虚招。”

  甄阜对岑彭怒目而视:“军情紧急,你小子有什么话给我一气说完,抖什么机灵?”岑彭戏耍了甄阜一番,心中暗爽,道:“下官不才,愿为先锋,明日寅时前往敌营搦战。太守及都尉统领大军,沿途设伏。下官与汉兵交战,佯败而逃,汉兵必追,正入我军伏中。再者,明日寅时一过,必有大雾。汉兵乌合之众,一见大雾,必惊骇不安,乱如散沙,自相攻杀。我军趁机出击,汉兵必溃。”

  甄阜道:“何保明日必起大雾?”

  岑彭道:“冬月时节,高天无云,夜星寥寥,是必有雾之兆。老农皆能知此,有何难哉!”

  甄阜原本以为岑彭会呼风唤雨、奇门遁甲什么的,一听之下,原来只是最简单的生活经验而已。甄阜身为主帅,处处被岑彭占着上风,心有不甘,讥笑道:“岑将军如此多计,为何棘阳大败?”

  岑彭也不脸红,朗声答道:“多财则善贾,长袖则善舞。下官兵少,以一敌百,焉能不败!然而,正因为下官有棘阳之败在先,此番劫寨佯败,汉军必信,轻易来追。此我计所以能得逞也。”

  甄阜大喜,依计而行。次日寅时,岑彭率宾客直冲汉营,汉兵早有防备,围住厮杀。岑彭虽志在诱敌,但也不能上来便败,一定要把戏演得足够逼真才行。岑彭与宾客一路死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这才徐徐败退。

  刘縯不疑有诈,下令全军追击。刘秀以为敌情不明,且将士疲惫,等日出再追不迟。刘縯笑道:“文叔何怯矣。”不听。

  不出岑彭所料,果有大雾渐起。汉军追岑彭追得兴起,哪里注意!雾慢慢弥漫开来,等汉兵发觉之时,已是深陷浓雾之中,五步之内不能见人,也不辨方向。汉兵大为惊恐,四散而逃。官军伏兵大起,岑彭也回师来战,汉兵越发溃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此诗人之幸,而兵卒之不幸也。漫天大雾,遮蔽了视线,隐匿了方位。可怜的汉军,警惕地睁大眼睛,孤独地在迷雾中穿行,等待他们的,是突然窜出的官兵,是忽然袭来的刀刃。一切仿佛梦境,鲜红的热血,抛洒在白雾之间,而躯体的倒下无声,太阳即将升起,而他们将不再见到。

  刘秀一见浓雾,立即率部撤退,跑不几步,便与部下失散。刘秀一路回逃,恰好遇见妹妹伯姬,正六神无主,抱树而泣。刘秀抓住伯姬,甩在马上,共骑而奔,再前行,又遇见二姐刘元,正带着她和邓晨所生的三个小女儿,很慢地狂奔。刘秀追上刘元,催促上马,刘元挥手道:“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刘秀泪下如雨,说什么也不抛下二姐。刘元见刘秀不肯听话,放声痛哭,拔出头上的发簪,狠命刺入马股。马吃痛不过,带着刘秀和伯姬狂奔而去。刘秀刚刚离开,追兵已至,杀刘元及其三女于刀下。刘秀回头之时,只见身后白茫茫一片,二姐及三个小外甥女,早已被吞噬在迷雾之中。

  刘秀逃回棘阳,刘縯等人也渐次撤回,众人相见,皆恍如隔世。清点人数,刘氏家属多死:刘良之妻及二子,死;刘秀的二哥刘仲,死;刘嘉妻儿,死;其余刘氏宗人死者近百人。兵卒伤亡则更为惨重,刘縯率嫡系冲锋在前,十死其五,新市兵和平林兵虽龟缩在后,也是十死其三。

  【No.2 危机】

  小长安聚惨败之后,刘縯忽然暗淡了许多,一向意气风发的面容,开始变得沧桑而沉重。这是刘縯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时期,此次死伤过半的惨败,他身为统帅,必须负最大的责任。

  对于部下的死伤,刘縯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既然是战争,便免不了要死人,只不过有时死的人少,有时死的人多罢了。这是复国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甚至以为,为了他伟大的复国理想,死再多的人,也终究是值得的,而那些有幸为之而死的人们,也将因此而永垂不朽,于地下获得光荣。

  刘縯原本以为,他的心脏已经足够巨大,他的神经已经足够坚强。尽管大军一动,万命所悬,而他依然能够做到心如止水、置于度外。不惜再多的人命,不惮再大的伤亡,一切为了最终的胜利,这才是统帅必备的素养,这才是胜负师该有的气质。

  然而,真要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

  当刘縯败退回棘阳之时,一路望去,皆是哀哭之人,他们的亲人和朋友,早上还曾一起出发,而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命丧黄泉,永远留在了小长安聚,再也不会回来,而他们连为之收尸也不能,只能任其暴露于冰冷的大地,葬身于野兽和虫蛆。

  刘縯低头打马,不敢直视那一双双悲戚的眼神。而越是接近棘阳城,气氛越是低沉哀伤,景象越是目不忍睹。数千阵亡者的父、兄、妻、子们,四处燃起火堆,焚烧死者生前的衣物用具,以为简陋的祭奠。他们一边烧着,一边望火而哭,哀恸之声,响动天地,等见到刘縯,又纷纷围拢过来,哭号于刘縯的马前。刘縯也是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刘縯收拾残众,清点伤亡,及处理完毕,已是夜幕低垂。刘縯勉强回到帐中,却难以入睡,方圆数里,皆是彻夜的哭声,无一刻断绝。更让刘縯心乱不已的是,就在他的帐前,刘氏宗族正为失去的亲人聚哭招魂,其词曰:“魂兮归来!汝从伯升出征,今伯升归,而汝竟死矣。魂若识路,何不与伯升同归?归来归来!归来归来!”

  招魂之词,字字如针,直扎刘縯之心。刘縯何尝不欲痛哭?他甚至比谁都更有资格痛哭!自起兵以来,他先是丧母,此刻又死了二弟刘仲、二妹刘元,都是最亲的亲人。然而刘縯深知,眼下绝非痛哭之时,别人都可以哭,而他不能。对他来说,如今最为迫切的,就是安抚内部,重整旗鼓。

  刘縯的这些部下,此前并无多少战争经验,惨败之后,不免恐战厌战,士气极其低落。新市兵和平林兵更是扬言散伙,大家各奔前程拉倒。而这正是刘縯最为担心的,新市兵和平林兵一旦散去,那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刘縯苦劝两军留下,然而今非昔比,胜利了,自然什么都好说,失败了,尤其是一场惨败之后,新市兵和平林兵的首领们,立即对刘縯失去了信心。王匡更是直言不讳,指着刘縯的鼻子质问:“如果不是你轻敌冒进,怎会有这一场惨败!”

  刘縯不能反驳,只能苦劝道:“如果分开,那就大家全部完蛋,只有抱成团,才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王匡冷笑着反问道:“我军折损过半,官兵趁新胜之威,大举来袭,敢问你何以抵挡?”

  刘縯沉吟良久,这才说道:“无论如何,请诸君容我数日,看看能否搬来救兵。如果搬不来救兵,听凭诸君自便,刘某绝不敢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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