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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_[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完结】(20)

  现在是否能归纳起来说,当时关进监狱的完全是些无罪的人呢?但是我们忘了说明,罪这个概念本身早已为无产阶级革命所取消,而在三十年代初则被宣布为右倾机会主义!因而我们已经不能用有罪与无罪这些落后概念来进行投机了严

  一九三九年的回放是机关历史上的一个难以置信的事件,是它们历史上的污点!不过这个回流是不大的,约占已经抓起来还没有判刑、还没有远送和没有死掉的总数的百分之一、二。数字不大,可是用得巧。这是从一个卢布找回的一个戈比,为了把一切推在卑鄙的叶若夫身上,巩固新上任的贝利亚的地位,为了使领袖形象更光辉,这样做是需要的。用这一个戈比就机巧地把整个卢布理进地里。如果这些人“弄清了问题,获得释放”,(甚至报纸都不打哆嗦地写到个别受诬陷的人)那就等于说其余被抓进去的肯定是坏蛋!而回来的人都一声不响。他们具了甘结。他们吓成了哑巴。群岛的秘密很少人知道,也知道得很少。分工依然如故。夜间“乌鸦车”,白天游行队伍。

  而且,就在那几年内,根据包罗万象的五十八条的同一些分条,这个戈比很快就收回去了。比方说有谁注意到一九四0年的一条不肯和才去断线学系的妻子的水流?在这个和平的年份,唐波夫市“摩登”电影院爵士乐队的全体成员被抓进监狱,因为说他们都是人民敌人,这件事就在当地现在有谁记得?有准注意到一九三九年从被占领的捷克斯洛伐克逃出来投奔斯拉夫祖国苏联的三万名捷克人呢?不能担保其中没有个把间谍。他们全都被送进了北方劳改步(在战争时期捷克兵团就是从那儿冒出来)。啊,对不起,我们木是在一九三九年向西部乌克兰人、西部白俄罗斯人、后来在一九四0年又向波罗的海沿岸人以及摩尔达维亚人伸出了援助之手吗?我们的手足兄弟们原来都根本没有经过清理,于是一股一股的社会预防的水流就从那些地方涌出来了。捉拿太殷实、太有影响的人.也一并捉拿太独立不羁、太聪明、太引人注目的人,在过去属于波兰的省份里,特别集中地捉拿波兰人(正是在那个时候募集起了不幸的卡腾事件的蒙难者,为未来的西科尔斯基-安德尔斯军队贮存了青饲料)。到处捕捉军官。老百姓被弄得惶惶不可终日,愈来愈沉默。他们失去了反抗运动的潜在领袖人物。大家都学会了识时务,旧关系、旧熟人都渐渐疏远了。

  芬兰留给了我们一条没有居民的峡地,然而,一九四0年在整个卡累利阿和列宁格勒却对有芬兰血统的人实行搜捕和迁移。我们没有察觉这股小溪流:我们不是芬兰血统。

  把我方被俘人员当作叛国分子审理一这也是在对芬战争期间的第一次尝试。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尝试!一然而真怪,我们却没有察觉。

  排练熟了恰好战争也就爆发了,同时又是大规模撤退。从准备放弃给敌人的西部各共和国里,应当赶紧在几天之内把还可以抓的人抓出来。在立陶宛,仓卒间丢下了整个部队、团队、高射炮营和炮兵营但却运出了几千家不可靠的立陶宛人(其中四千家后来在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劳改营里交给了盗窃犯去洗劫)。从六月二十八日起,在拉脱维亚、在爱沙尼亚开始紧急逮捕。但火烧眉毛,撤退的任务更紧。忘了把布列斯特要塞之类的整个要塞撤出来,但没有忘掉在利沃夫、罗夫诺、塔林及其他许多西部监狱的监房和院子里把政治犯枪毙掉。在塔尔图监狱里枪杀了一百九十二人,尸体扔进了井里。

  怎样想象这种场面呢?你什么也不知道,牢房的门打开,就向你开枪。你作垂死的呼喊,一除了监狱的石墙,谁也听不见,谁也不会传出去。不过,据说,也有中弹后没有死的。我们也许还能读到一部关于这件事的书?

  一九四一年德军如此迅速地包抄和切断了塔干罗格,车站厂的货车里还留着待撤退的犯人。怎么办?总不能释放吧。也不能交给德国人。拉来油罐车,把货车车厢都浇上石油,然后点燃。全部都活活地烧死了。

  在后方,第一股战时的水流是一谣言传播者和恐慌制造者,这是根据战争最初几天颁布的法典外的专门法令逮起来的。这是试验性放血,是为了维持整体的振作。所有的都是判十年,但不算是五十八条(那些在战争年代劳改营里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于一九四五年得到大赦)。

  我差点儿没有亲身去尝尝这个法令的滋味:我正在面包店前排队,一个民警把我叫去并把我带走问罪。如果不是幸好有人说情,那我一开头就得上古拉格,而不用去打仗了。

  然后是未交出收音机或无线电零件者的水流。发现(根据告密)一个电子管就判十年。

  同时也出现了日尔曼族水流一伏尔加流域的日尔曼人、乌克兰和北高加索的日尔曼族移民,以及在苏联任何地方居住的所有日尔曼人。决定因素是血统,甚至国内战争的英雄和老党员,只要是日尔曼人,也都在流放之列。

  血统是根据姓名来判断的。设计工程师华西里·奥科洛科夫认为在设计方案上签这个姓名木好看,就在三十年代改名(那时还可以这样做)为罗伯特·施坦凯尔多漂亮!而且还设计了艺术字体写法现在却有口难辩,被当作日尔曼人抓起来“这是你的真名吗?从法西斯特务机关接到些什么任务?……”而那个早在一九一八年就把不好听的姓改成了科尔贝的唐波夫省人卡维尔兹涅夫是何时得到了与奥科洛科夫同样遭遇的?……

  日尔曼族的流放本质上与消灭富农一样,只是轻一些,因为允许携带较多的东西,并且不是送到那么致命的坏地方。至于法律形式,跟消灭富农一样,它也是没有的。刑法典是一回事,几十万人的流放又是一回事。这是君主的圣谕。此外,这是它第一次作这类的民族试验,这在理论上使他感到兴趣。

  从一九四一年夏末起,尤其是秋天,迸涌出了突围者的水流。他们是祖国的保卫者,是几个月前我国各城市用乐队和花束欢送过的。在此以后,他们遭遇了德军坦克的最沉重的打击,在普遍的混乱中,完全不是出于自己的过错,没有当上俘虏。相反!他们结成分散的战斗小组,在德军的包围圈里度过一段时间,然后突围出来。他们回来以后,非但没有像亲兄弟般拥抱他们(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都会这样做),让他们休整、探亲,然后归队反而被当作嫌疑分子编成丧失权利、解除武装的小队,带到审查甄别站,在那里,保卫部门的军官们一开始对他们的每一句话都不相信,甚至怀疑他们冒名顶替。审查的方法是交叉讯问、当面对质、互相供述。经过审查,一部分突围者重新获得自己原来的姓名、军衔和信任,编入各部队。另一部分,暂时是小部分,则构成了叛国分子的第一股水流。他们得到五十八条1一乙,但起初,在标准制定前,刑期在十年以下。

  作战部队这样清洗。但是远东和蒙古还有一支庞大的不作战部队。不让这支军队生锈是保卫部门的一项崇高任务。哈尔钦河和哈桑湖的英雄们不作战闲话就多起来,再加上现在又让他们练习使用原来对自己的军人都保密的捷格嘉辽夫式自动步枪和团迫击炮。手里拿着这样的武器,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在西线退却。隔着西伯利亚和乌拉尔,他们怎么也搞不通,我们一天后退一百二十公里,不过是重复库图佐夫诱敌深入的策略。只有从东部军队搞出一股水流,才能打通这个思想。嘴巴收紧了,信念也就成为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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